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是杜拉斯《情人》的开头,没有比这句简单情话更让一个女人心动的了。27岁的大学生杨·安德烈就这样闯进了杜拉斯的世界——杜拉斯写道,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三十岁的女人》,赵雷在歌里唱:可是这个世界 有时候外表决定一切 可再灿烂的容貌 都扛不住衰老 我听到 孤单的跟鞋声和你的笑 那么寒冬后 炎夏前 谁会给你春一样的爱恋 日落后 最美的 时光已溜走
女人到了三十岁,似乎就意味着青春流逝、美好消减殆尽。但这一生的年华,真的就只有青春的10年才是最美好吗?只有这十年才配拥有春一样的爱恋吗?女人如花,却并不是花朵,花朵只能生在阳春和盛夏,女人一生这么长的时光,每个年龄阶段却都有着各自的光彩。
再酣畅的青春总是要衰老,时光沉淀下来,喧嚣褪色之后,便是灵魂散落熠熠余晖的时候,执手携老需要的不仅仅是柴米油盐的浸润,重要的是相吸的灵魂。我们这个年代讲stalemate似乎有那么点不合时宜,挂在嘴边最多的是备胎暖男绿茶婊。
我一直相信除却精致的生活和减肥运动,是会有一种质朴的爱情不需要你刻意表达什么、展示什么、张扬什么,不为你如花美眷、不为似水流年,不为美貌、不为家境合适、不为年华易逝,只为爱情。
韩剧《她很漂亮》里,男二说对李慧珍说:即便你是个男人,我也会很想跟你做朋友,我喜欢的是你这个有趣的人。
人人都能欣赏你着华服时的美,但在我眼里,你穿素服,就很美。
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海誓山盟也好、甜言蜜语也罢,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听一听不再放心上。让人动心的情话不是你老了,你胖了,你身材走形了,我还是喜欢你,而是,你衰老的脸,很美。是有人爱你中年时的美、爱你迟暮的美。是“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
不是你难看,但我愿意将就,而是只有我欣赏你的美,这足以让我动心。
《董小姐》歌里,最深刻的是那句是: 就算你和我一样 渴望着衰老 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像安河桥下 清澈的水
上了年纪的女人和年轻的少女不同,年轻女人像钻石,足够夺目、满是光芒、匆匆一切就得见闪烁,然而每颗钻石的光芒棱角都基本相同;衰老后的女人像珍珠,温润,光泽,是经历了种种历练,打磨光滑,却自有各自的风骨韵味,每颗珍珠都不尽相同,她们隐忍含蓄,懂得收敛光芒,懂得张弛有度,待人也足够温柔。
在北京的时候,住的地方离安河桥不远,据说安河桥下的水是北京人的生活用水,桥下草丛里常常开一簇簇花朵,不耀目,水清澈见底,不疾不徐。安静得很好看,周围的马路很喧嚣,热闹是你们的,我自于清净处保持着我的清净,女人嘴角向下的模样,安静得像安河桥下的水。
最喜欢《当你老了》这首诗,叶芝的诗已经超越了文学作品本身,见证了一个真实的爱情。他看着她生子,嫁人,离婚,再嫁。他爱她青春、也爱她衰老、陪着她历经年龄更迭,就这样等了她一生。
越是依赖于他人的女人越害怕衰老,而独立的女性,面容随着阅历逐渐改变,变得祥和、安定、庄重,不好吗?女人又在怕什么呢?
李碧华的小说《饺子》里,为留住青春容颜而吃婴胎馅饺子的女人,容颜虽然婴儿一样娇嫩,身上却有着难以洗去的腥臭,如何浸泡都清除不净。以色示人,色衰而爱弛,即便色不衰,没有丰沛的内在,便没了底气。年长的女人,气韵是由内而外显现出来的,与靠婴胎保养的皮肤鲜嫩的女人散发出的腥臭味相比,书看得多了,自有一股典雅的书香气。
不祈愿青春永驻,只盼能自然衰老。
饱读诗书,气自华,而后,会有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