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名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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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何谓道?"

“道之所在,心之所向,情之所钟。”

“那师尊的道,又是什么呢?”小徒弟皱着眉头,似乎绞尽了脑汁,但很快她的眉头就舒展开来,“我知道了,一定是天下苍生!”

他笑了笑,未做应答,只是侧头看向身侧的无名坟茔。

“你还小,等你慢慢长大,经历的事情多了,你便会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了。”


1.后人笑谈间


“传说这八百年前的仙魔之战啊,魔族大举进犯,就连当时第一仙宗云霞宗都被屠戮殆尽。其中有一红衣魔女,面目狰狞,杀人无数,仙界众人都对她束手无策。

后有一白衣仙君横空出世,与魔女大战三百回合,那一战是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魔女眼见不敌,竟想靠女色诱惑仙君,好在仙君及时看破,将其斩于诛魔神剑之下。”

“好,大快人心!”说书人言至此处,听众纷纷拍手称快。

“你们可知那白衣仙君何许人也?他正是当今仙界第一人——白桦仙尊。他手持正是上古神兵,诛魔神剑。魔族但凡挨上一下,便逃不过魂飞魄散的结局。”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自仙魔一战后,白桦仙尊便在云霞旧址——云倾山闭关,仙凡两界少有见其踪影者。甚至有人说,白桦仙尊修为已臻至化境,或许此刻正在冲击神境。

当众人沉浸于敬仰之情中时,一道娇俏女声突兀传来:“你说得不对!”

众人只见一粉衣少女立于门口,红着脸反驳说书先生。

“我说得不对?可这故事数百年来,都是这么讲的!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说书先生被气笑了。

“红衣仙子不是魔女,她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自愿献祭!”

众人听完,一片哗然,更有甚者已经笑了起来:“她竟然把魔女叫成仙子,还拯救苍生,这是没睡醒吧?”

“老夫说了这么多年书,第一次听到如此荒唐的言论!”

面对众人的嘲笑,少女涨红了脸,反驳道:“这是我师尊讲的,我师尊可是白桦仙尊!

此言一出,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笑掉个大牙,仙尊早就闭关休养了,哪里来的徒弟?”

“你要是仙尊的徒弟,那我还是他师父呢!”

“你你你!”少女气得跺脚,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玉手按捺住。

接触到来人的目光,原本情绪激动的少女瞬间安静了下来。

来人一袭白衣,眉目俊朗,如玉般的面容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令人高不可攀,可他的手里却拿了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配他的白衣冰山脸,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

可众人却不敢笑。

这股威压,绝对是高手!

他神情淡淡,目光始终盯在身旁的粉衣少女身上,道:“小爻,我们走。”

说书先生还想说些什么,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只听他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说书先生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对方,但他感受到了对方目光中的杀意,被吓得噤若寒蝉。

下一刻,白桦便带着小爻原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说书先生终于松了口气,瘫软在地,口中喃喃念着:“神仙勿怪,神仙勿怪。”


2.梦中故人来

八百年前,仙魔之战,魔族被镇压于地下,不见天日。

八百年后,大陆上人、仙、妖繁衍不息,三界和平共处。

小爻是一只刚修成人形的小狐妖,在一次外出历练中被白桦仙尊救下,并拜他为师。

这是小爻成为白桦仙尊徒弟的第三个年头。

在她眼中,师父着实是个奇怪的人。

他喜欢喝酒,而且总是喜欢抱着一块无名牌位喝酒。

这不,师父刚带着她回到云倾山便又喝上了,不一会儿便醉倒过去。

神仙不会喝醉,除非他自己想。

小爻有些无奈,为师父将剩下的酒水满上,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她侧头听见了桌上醉倒之人的呢喃:“爻爻……”


2.梦中故人来

梦中,他终于又见到了那个人。

她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一袭红衣,明艳洒脱。

他勉力维持着有些摇晃的身子,无奈地笑了笑:“抱歉,总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好像在她面前,他总是这么狼狈。

对面的人不说话,模糊得像一个影子,白桦也不恼,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最近也收了一个徒弟,叫小爻,很像你。她和当初的你一样,也总爱吃甜食。我拗不过她,便只好带她下山买了两串糖葫芦。”

“如今人间四海升平,灵气充裕,仙、妖、人三族和平共处,魔族被封印,人间再未有征伐。你当年所期盼的盛世,如今都一一实现了。”

“算算时间,我们的千年之约也快到了。我期待着再与你相见的那一天。”

对面的人依旧有些模糊,她不为所动,白桦走过去执起她的手,轻轻地落下一吻,虔诚如信徒。

……

小爻被师父抓住手,整个人愣怔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那一声“爻爻”,听得她心跳一滞,手中的酒壶落下,碎了一地,仿佛有什么在她心中轰然炸开。

自从那日后,白桦便敏锐地发现,小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刻意躲着自己了。

他对此稍微有意外,却也没有过多注意。

直到一次外出加固封印时,小爻一个不慎,差点被一只低阶巨岩兽撕成两半,好在他及时将她拉到身后。

可她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立马与他拉开了距离,脸颊也泛上了不正常的红晕。

他并非那种完全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间情事的仙尊,很显然小爻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徒弟不教,是他之过。

于是他将她带到后山一座无名坟茔前,道:“跪下。”

小爻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道:“她是你师公。”

虽然他从不想当她的徒弟。


3.还似初见时

“师公?”小爻惊疑不定。

她只知师尊是在仙魔之战中横空出世,因杀死魔王而受世人敬仰,却不知他原还有一个师父。

小爻当即朝着无名坟茔恭敬叩拜,然后问道:“师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培养出师尊这么优秀的人,他一定也很厉害吧?

可白桦的话却出乎了小爻的意料:“她啊,是个傻子。”

小爻从师尊的口中得知:他的师父是当年云霞宗最小的师妹,也是师父曾与你讲起过的仙魔之战中的红衣仙子。她喜欢着一身红衣,明艳而洒脱。

云霞宗是仙界第一宗门,而她又是天生战神之体,同辈之中的最强战力。若她还在,这仙界第一强者,恐怕就是她了。

战神之体,天生无心,便也没有凡人那些复杂的情感,所以她玲珑单纯,深受师兄师姐们的喜欢。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个爱吃糖葫芦的小姑娘罢了。

玲珑单纯,爱吃糖葫芦……

女孩的第六感总是最敏锐的,小爻很快就回想到她与师尊的初见时分。

那时她刚刚化形,来到人间历练,便遇上了一群欺负弱小的大妖。

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此劫时,一位白衣仙人忽从天而降,一剑逼退了那些大妖。

她为他的仙姿所折服,跑到他跟前道谢:“小爻感谢仙君救命之恩。”

可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怔愣地看着他,她便觉心脏漏跳一拍,不知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她眨巴着狐族自认为最好看的卡姿兰大眼睛,楚楚可怜地道:

“仙君,你还缺徒弟吗?我可否拜你为师?”

“仙君,小爻虽然实力低微,但也潜心向道,希望日后能以己之力守护天下苍生。你就收我为徒,好不好?”

良久后,师父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将她带回了云倾山。

可现在想来,或许师父当时看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他收下她,也不是为她潜心向道而打动。

少女的黄粱一梦,终究只是一场梦。

在春日绽放,又在秋日凋零。

……

白桦又梦见她了。

初见时,她是被师兄师姐们簇拥着的小公主,却救下了满身泥泞的他。

彼时他在路边被乞丐抢夺食物,因为身形瘦削又抵死不愿交出食物,才招致群殴。

他从有记忆开始便没见过父母,靠着乞讨为生才撑到了现在,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却被她救了下来。

那时候的他对她也谈不上喜欢,只是凭着一股对于生的渴望,扑上去抱住了她的大腿:

“仙君你能不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等你走了,他们一定会来打死我的。”

她不仅没有嫌弃他的满身脏臭,反而蹲下来,平视着他道:“你想我怎么做?”

“我想跟着仙君学习仙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又补充道,“学不会也没关系,只求仙君让我跟在身边,当一个打杂小厮也好。”

就这样,他被她收在身边,她成了他的小师父,只是那一声“师父”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没有说出口。

自那之后,云霞宗的小师妹身后,多了一个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小跟班。

……

师父又喝醉了,他又在一遍一遍地喊着:“爻爻,爻爻……”

小爻就在一旁,一遍一遍地听着。她很想问一句,师尊口中的“爻爻”到底是谁?是一个和她很像的姑娘吗?她是不是也爱吃糖葫芦?

待师父醒后,她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师公,她……叫什么名字?”

虽然这么问有些冒昧,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她叫江……”可没想到,白桦才说出口,天地间风云色变,雷霆在云层中明灭。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便会有神罚降下。

小爻看向白桦,发现他也眉头紧蹙,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

小爻又看向一旁的无名坟茔,这两者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4.天真岁月短

白桦又做梦了。

梦中,他跟着她初到云倾山。

在这里,他知道了这世间有人、仙、妖、魔四族,世间之气分清气与浊气,仙道修清气,魔道修浊气。

他还知道了,自己无法修仙道,是因为他体内有一团浊气,旁人对此并不知晓。

依然是废物的他,在云倾山再次受到了欺凌。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他想要强大的力量。

在他产生这一想法之时,他的脑海中便多了一道不属于他的声音。它告诉他,藏书楼有一本《浊气书》,可以让他修习魔道,变得更强大。

而他也这么做了,虽然他明知不可为,但是他真的太渴望力量了。

但此事最终还是暴露了,几个弟子趁师父不在,对他出言侮辱,甚至攻击,他实在气愤不过,便反抗起来。他们一怒之下便对他动用了法术,他为了不被打残,也只能动用浊气。

没想到这一用,便暴露了身份。

她闻讯赶来,质问他为什么要修歪门邪术。

他害怕被赶出云倾山,再次沦落为任人欺凌的乞丐,于是他心思急转,编了个理由:“我不想他们在背后骂师父无能,教出了个废物弟子。”

此事惊动了长老们,他们也赶来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罚之际,师父跨出一步道:“是弟子教徒无能,还请长老责罚。”

为此她被师父罚了50戒鞭,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此刑若换了他,恐怕早就去了半条命。

替她上药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要替我扛下惩罚?”

“因为你是我徒弟啊,徒不教,师之过。我自然是应该替你受罚的。”她长了一张娃娃脸,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笑嘻嘻的,“再说了,反正我也不会疼。”

他上药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倘若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那我会亲自清理门户。”

……

后来她果真将他带在了身边,日日督促他勤修苦练。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他都修不了仙道。

与她相处久了,他发现她是真的将所有人一视同仁,她不会和别人一样,嫌弃他的出身,鄙夷他的天赋,从而厌恶他、欺负他。

战神之体,天生无心。可他却觉得她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更像人。

从小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他见识过了太多的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人,是伥鬼。

而他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怀着目的接近她。

有一日,他被她训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累瘫在地上,对她道:“实在不行,我就这样当个凡人也挺好,师父你保护我一辈子。”

“想得美。”

“凡人一生不过须臾百年,这对你们神仙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好师父,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别想偷懒,起来继续练。”她无情地将他拉起来,继续练。

很好,他收回上面的评价。

战神之体,无病无痛,所以也没有同理心。


5.千年一弹指

小爻成为白桦仙尊徒弟的第一百三十个年头。

“师尊师尊。”一个清悦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白桦被小爻喊醒。

这一醉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有些迷糊,直到小爻说:“第九道封印松动了。”

当年魔族被镇压于地下时,她以自己为祭,留下十道封印,这些封印每隔百年便要加固一次。

封印一共十道,封印完成之日,也是他们再相见之时。

自从她走后的这些年里,他没有一日不在想她。他一道道地细数着自己加固过的封印,如同他一遍遍地幻想着与她再次重逢的那日。

可此次封印却与他以往遭遇的大不相同。

封印梦魇兽时,他恍惚间又看见了她。

他明知这是梦魇兽为他制造的梦境,他却迟迟不愿意醒来。

云倾山上一片火光,所有的长老弟子都葬身火海,而他却站在火海中毫发无伤。

因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他自幼无父无母,一路以乞讨为生。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他的脑海里多出了一个声音:去云倾山,在那里,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所以她救他的那日,他认出她衣服上云霞宗的标志,所以他央着她带他回去。

自从到达云倾山后,他脑海里的声音更强烈了。

它告诉他,它是魔王的残念,当年被云霞宗始祖镇压于仙山之下。

而他之所以会一生颠沛流离,受尽欺凌,是因为当年他的父母被那些所谓的仙人斩杀。而他被父母封印,才逃过一劫,活到现在。

可是他现在也看见了,在这个世道弱者只会备受欺凌,魔族注定不容于世,想要真正变强大,只有帮助魔族再临世间。

在遇见她之前,他或许是真的动了心念。可后来在她的谆谆教诲之下,他已经放弃了再放魔族出来的念头。

可他没想到,后来那道魔王残念竟将他夺舍。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是魔王养在这人间一副躯壳,为他重临世间做准备。只是魔王没想到,他竟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当白桦意识回笼时,云倾山已经尸山血海,而这一切都是他一人所为。

他就这样单手执剑站在万千尸骸之上,脸上挂着的同门鲜血还未干涸,与恰巧赶来的她四目相对。

他想解释,可他看见了她眼中刻骨的痛苦与悔恨。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他们回不去了……

她红衣如血,手中长枪朝他刺来,直取他的心脏,她这是想要他的命啊。

在那一瞬,他忽然想到曾经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倘若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那我会亲自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吗?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虚晃一剑后,便主动将自己的胸膛送上了她的枪口。

反正他这一条命也是她救的,与其今后成为他人躯壳不人不鬼地活着,倒不如死在她手里,也算一场完满。

“师父,小心梦魇兽!”小爻的一声惊呼在白桦耳畔响起。

他这才想起,此刻的自己正与梦魇兽交战中,他收起了眼底的悲痛,手中长剑出鞘,斩杀了梦魇兽。

事后,小爻问他:“所以师父,云倾山一战你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还有……”

原来小爻与他一起入幻境了,他经历的那一切,她都看见了。

他却听懂了她的欲言又止,一个从血脉里肮脏的魔族,又怎么能修得仙道,成为世人敬仰的仙尊。

多么讽刺。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竟吐不出一个字,再去回想时,关于她的那些记忆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

他只能隐约看见红衣乌发的她,轻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那些命运不曾予你的,我来予你。”

“千年之后,我们再相见。”

可等他再要细想之时,天空中再次惊雷乍现,又是这熟悉的天地异象。

他不知道那段尘封的记忆中,究竟隐藏了什么。

但好在千年之期就快到了。

他期待着与她重逢的那一天。


6.剑斩登天梯

小爻成为白桦仙尊徒弟的第二百三十个年头。

百年光阴倏忽而逝,他顺利完成最后一道封印的加固。

封印完成的瞬间,天空忽然云霞洞开,一道白玉阶梯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大道光辉将世人笼罩其中。

登天梯,成神路!

数万年来,大陆之上灵气稀薄,再未有人成神。所以登天梯甫一出现,便引起了世人的惊骇。

那一日,无数的人聚集在云倾山下,他们不论种族、不论名姓、不论年纪,见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场景。

这是一场万年难遇的朝圣。

在神光普照下,有人突破多年桎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人驻足顿悟,放下过往心中执念;有人心向大道,找到了毕生追求志向……

也有人枯坐天梯之下,苦等一人归。

白桦抱着那块无名牌位,喝得酩酊大醉,可他却再也无法入梦。

小爻在一旁劝他:“师父,这三日来,天梯的光芒已经逐渐暗淡,你若再不上路,这辈子便再也无法成神了!”

可他却迟迟不愿动身,因为一旦踏上天梯,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在牌位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她的名字,却怎么也无法显示出来。下一笔刚落下,上一笔便消失无踪。

“师父你还在写什么啊?”

“我在写她的名字。”

“师父,实在不行,我来帮你写!她叫什么?”

对啊,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人惊恐的现实:他已经完全记不得她了!

“小爻,你还记得山下时候听到的故事吗?”

“记得啊。千年前仙魔之战,云霞宗被一红衣魔女屠戮殆尽。后有一白衣仙君横空出世,将魔女斩于诛魔神剑之下,魔女自此魂飞魄散。而那仙君正是师父你,至于魔女……我记不清了,大抵是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魔族吧。”

不,不是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她不可能是魔头!

一定有人篡改了历史,抹杀了她的存在!

强大到连他都可以改变的巨大力量……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强的存在吗?

他眯了眯眼,看着头顶的天,想来也只有它能做到了吧?

他在小爻震惊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踏上了登天路,巨大的雷霆从虚空降下,带着几乎要毁灭一切的万钧之势,落在白桦身上。

登天梯,成神路,雷霆劫。

他白衣染血,可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很快他便来到了天梯的尽头,而他也止步于此。

他目光望向前方浩瀚神域,对着所谓的上苍神明,质问道:“为什么,要抹杀她的存在?”

无人应他。

“今日的一切本该属于她,为什么最终却变成了我?”

依旧无声。

“你身为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沉默寂然。

只有白桦自己的声音在九天之上回响。

他愤怒了,抬起手中的神剑,一剑劈在了登天路上。

一剑,两剑……十剑……百剑……

他仿佛不知疲倦,可登天梯却已经开始动摇了。

终于,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因果循环,天道从未不公。”

声音如洪钟大吕,漠然无情,在脑海中回响不绝。

什么意思?

下一刻,那日的情景再次浮现,他终于记起了与她的一切……


7.鲜血染回忆

云倾之巅,他立于尸山血海之上,她的长枪朝他刺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脏。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以为自己将就此死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他感到唇瓣上一阵温热的柔软,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睁开眼,看见了一袭红衣的师父,她正唇如点朱,面颊通红,神色迷离地倾身靠近他。

他想这一定是梦吧。

可是这样的她,他根本无法拒绝。

她是救他于黑暗的红衣仙子,是替他顶下惩罚的师父,是他朝思暮想暗地喜欢了多年的人。

他的道之所在是她,心之所向是她,情之所钟亦是她。

如果这是临死前最后一场美梦,那么他死得其所,心甘情愿。

山洞中,烛火幽暗,衣衫委地,倾泻了一室春光。

一场淋漓云雨后,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未如期而至,他才恍然发觉这不是梦。

“师父……”他顿了顿,又试探着叫了她的名字,“云瑶?”

“嗯。”她也不恼,应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体内的魔气被一扫而空,成了澎湃的仙元,而他的胸口也完好如初。

“你体内的魔血已被我换掉,魔王的意识也已被我封印。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受魔王的掌控,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了。”

“那你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弯唇笑了笑,原本娇俏的脸庞,在此时旖旎氛围下有一种诡异的瑰丽,白桦心头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脸庞往下,却看见她胸口处一个黑魆魆的洞,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

直到此时白桦才发现,相比较他的澎湃仙元,她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地虚弱下去。

“怎么会这样?”他想上前去查探她的伤势,却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战神之体不是无伤无痛吗?为什么会受伤?”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无坚不摧的。”她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是神也会有软肋。战神之体,天生无心,所以无伤无痛,不死不灭。宗主很多年前,就和我说过,你是我的情劫,让我杀了你。可是我还是将你留下来了,因为我想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是何种感觉。现在,我知道了。”

战神生心,便再也不会不死不灭了。她在仙魔之战中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崩裂、流血。

“你不必为此落泪,人都是会死的,能体验一次人世间的情感,我已无憾。我将魔王封印于我体内,并将我的心与仙元一并给你。”

“你想做什么?”他隐有不好的预感。

“魔王存世数十万年,不死不灭。除非用战神之躯与他同归于尽,这是我的命,亦是……我的道。”

“同归于尽?”白桦厉声打断了她,“江云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我尽到了师父的责任,你也成为了他想要成为的人。”她脸上有些茫然,带着稚子般的茫然和残忍,“今后,你会好好守护住这人间,成为世人敬仰的仙尊。不会有人再欺辱你、贬低你。”

再次失去了心脏的她,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无爱无恨的云霞仙子。

她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天下苍生,其次才是他。

世人总喜欢赞扬奉献,歌颂牺牲,可是他们从没有想过,其实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江云瑶,你不准死!”多年来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道,“你若是死了,我就让这个世界给你陪葬!我说到做到,毕竟我也曾是魔王的躯壳!”

“不,你不会的。我会让你干干净净地活下去,好好去替我看一看这锦绣人间。那些命运不曾予你的,我来予你。”

“你什么意思?”

她却笑了笑,道:“我于这人间留下了十道封印,你替我百年加固一道。我不会死,千年之后,我们会再度相见。”

白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最后一次叫住了她:“云瑶,下次再见面,我不想做你的徒弟了,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妻子?

后面的话,他顿住了,可她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好。”

白桦捂着有些疼痛的心脏,前世有关她的回忆到此结束。

可故事并未至此终结。


8.吾妻江云瑶

偌大苍穹中下,风云突变。

战神陨落,天地同悲。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云层,看见了那个一袭红衣的飒沓身影。

她的声音穿透不绝如缕的风声,清晰地传至他的耳畔:“我江云瑶今日,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洗去他过往犯下的一切罪孽。”

“这世间因果业力循环往复,恶业并不能消失,只能转移。”

“那便由我来替他承担吧。”

“你这一生救人无数,铲除魔王,功在千秋,注定会名垂青史。你若替他承担,不仅会遗臭万年,还将被历史抹杀存在。你确定要如此做吗?”

“我确定。”

“不要!”白桦大喊一声,想要冲过去制止她,却只扑了个空。

她如同一道幻影,消失在了虚空中,仿佛天地间从未有过这一人。

因为她早就死了,魂飞魄散,千载骂名。

这不过是她千年之前留下的一个影像罢了。

“为了我,值得吗?”白桦跌坐在地,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自从他成为仙尊之后,便很少哭了。

可他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一具魔王留在人间的躯壳,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又怎么会得到天道认可?

“那些命运不曾予你的,我来予你。”

所以她宁愿承受魂飞魄散的痛苦,宁愿承担永世的骂名,甚至被抹去一切存在,也要换他干干净净地走到这人间的最高处。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忽然发觉好像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方向,所有的爱憎都没有了意义。

当他抱怨命运不公的时候,原来有人早就默默地记下了这一切,并用她的全部为代价,换来了当时他想要的东西。

他问天,问地,问道,问为何如此不公,不愿予他们一场圆满。

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是他执迷不悟,所以终究负了她。

……

那一日,他剑斩登天梯,亲手断了自己的成神路。

江云瑶,这就想与他撇得一干二净吗?

不,他偏不。

骗子,说好了千年后再见的,说好了到时候要当他的妻子的。

她可以食言,但是他不能忘诺。

他回到了云倾山,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衣冠冢上刻着她的名字:“吾妻江云瑶之墓”。

吾妻江云瑶,吾妻江云瑶……

可事实往往是他下一笔刚落成,上一笔便消失殆尽,这是天道的意志。

可他偏偏要逆了这天意!

天地法则加身,一点一点地挤压着他的身体、他的血肉,经断了,骨折了,没关系,只要他还能动,他就要刻到这天道记起她为止。

墨干了,他就用血,血尽了,他还有命。

天不愿意记,就由他来记。

曾经只差一步,便登临神界的白桦仙尊,如今抱着一块无名墓碑,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像个疯子。


9.独行登天路

小爻成为白桦仙尊徒弟的第三百个年头。

云倾山上又多了一座无名孤坟。

她的师尊在七十年前的成神劫中陨落,世人谈论时都无不唏嘘,可惜了这数万年来第一个开启登天路的不世天才。

可小爻却知道,她的师父不是死于雷劫,而是他自己的道。

他没有成神,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至于原因,她下意识看向了他旁边的另一座无名孤坟,她只隐约记得这一切都与一位红衣仙子有关。

但更详细的,她就记不清了。

而如今山下的传说话本里,大多都讲她与师尊是生死仇敌,师尊恨死了她,所以才亲手杀了她。

可她却觉得,师尊大抵是爱惨了她的。

如果不是爱,又怎么会有人耗费千年岁月去等一个人,甚至为她放弃修仙者梦寐以求的成神机会?

由此可见,传说大抵不可信。

所以她也没有去为师父篆刻碑文,就让他的墓碑光秃秃地立在那里,与他旁边的碑倒也相配。

如果他们最终的结局都是被世人所遗忘,那这对他们而言,是不是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

小爻成为白桦仙尊徒弟的第八百个年头。

人间沧海桑田,日月轮转,换了无数春秋。

距离她师尊离开已经五百年。

这些年里,她也继承了师尊的志向,加固魔族封印,守护人间安宁。

同时,她离开了云倾山,在人间各处游历,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也饱尝了人世间的情感,也就更加理解了他们的感情。

若是换作她,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些年里,也有不少青年才俊陆续出现,喜欢上了这个像琉璃一样纯粹的女孩。

可小爻却始终不问红尘,一心修行。

但在她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始终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挥之不去。

或许是那梦中呢喃的误会,或许是他挺身而出救下她的那一瞬,或许是云倾山那些日夜陪伴的朝夕中,他不知不觉地住了进来。

见过云海的人,又怎么会为炊烟动情呢?

只是可惜,如今这人间还能记得她师尊的人,已经不多了。

……

小爻成为白桦仙尊徒弟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年头。

忽然有一天,云霞洞开,一道白玉阶梯从九天之上垂落而下,阶梯尽头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令人心生崇敬,又向往不已。

小爻踏上了登天梯,走完了她师父不曾走完的道路,成了数万年来第一位成神的人。

回望她这一生,她遇到了许多人,有的人沉湎于爱憎,有的人执着于名利,有的人屈从于金钱,也有人坚定于大道。

于她而言,年少时懵懵懂懂问出的问题,如今也有了答案。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孤独的路,她终究要只身一人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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