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来两个多小时了,我还在沙发上坐着。鞋子和衣服没有换,也没有起身走动,更没有像以前一样,带着周末即将来临的欢悦吃着零食刷剧。我感受到来自胃部的隐隐空疼,我知道中午吃的几根面和馒头早已消化殆尽,我知道只要我点个外卖等一会就能吃上想吃的饭菜,还可以备注多放点我最爱的辣椒。可我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一天陀螺似的旋转使我身心疲惫,回家后电话信息不断让我心烦意乱,眼睛的昏花和腿部的酸胀令我急躁不安:今年的春天太长了啊,眼看三月末了,还是这般的寒。
我总是不喜欢春天的。因为它跌宕起伏的温度,从来都没有给人安全感。你以为暖阳明媚迫不及待换了裙装,它却会恶作剧般一夜狂风把温暖冷藏;你以为早上零星几度还是穿个棉袄妥当,它却在中午的时候倾洒所有光线让你恍惚穿越了盛夏时光。于是不停更换衣衫,体察冷暖,一颗心似海上扁舟一叶,被裹到春天的漩涡深处,不能有片刻松闲。
可是花草喜欢呢。它们喜欢春天,就像一场多年的暗恋,不张扬,悄悄地就萌了芽,抽了枝,长了个,开了花,还不言不语的,突然满树,满地,满园,满街,满小城,矜持又声势浩大的,表白春天。我看到杏花粉白粉白的,桃花嫣红嫣红的,紫荆深深浅浅的,海棠浓浓淡淡的,我还看到玉兰硕大,樱花锦簇,红叶李如云,梨花如雪,我更看到一些认识的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都泛出了嫩嫩的颜色。紫藤萝在白色的曲廊上垂挂,棠棣明艳,一下子就把蒲公英和小雏菊比下去,令它们黯然失色。
于是,我有些瞧不起自己了。怨怼着春天的温度,倾慕着春天的花草。一恨一爱之间,私心暴露无遗。如果春天有知,会不会收了这百般娇媚,只留我在乍暖还寒中冷冷清清呢?我想了想,觉得不会。大自然总是慈祥,像上了年岁又不乏天真的老人,任你热络,任你疏离,都像一幅禅意十足的画,淡然的,包容着一切,原谅着一切。
但我还是很难好起来。像心里病了,又像沉疴犯了,在一个怪圈里打转转。明明在高处,行人寥寥无几,可总有被困的憋闷,缺氧的惊慌,和那般清冽的痛感。我常常回想春天之前的日子,那时好像还简单,常常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呆着,翻翻闲书,写写闲文,再在或远或近的山河里走走,在诗和远方的脉络上打坐,那时感觉,若往后余生,身心都能如此安顿,也满足了,即使前半生漏洞百出,也完全可以忽略,遗忘,只活在当下,像一个大大的确定。
那时,心情都像野生的呢,只觉得日月悠长,山河无恙;只觉得灯火可亲,雅俗清欢。仿佛永远是一个少女,头上戴好看的花,蹦蹦跳跳走路,眼神清澈;仿佛做什么不做什么,好的不好的,都那么罗曼蒂克,比如一泓秋水,一黛远山,一痕晨曦,一抹斜阳,都像呼吸一样宝贵。
其实我知道,人生总有太多埋伏。当你正像往日一样路过,不妨就被劫了道,掳走你的自由,抢夺你的时间,谤讥你的附庸风雅,嘲笑你的痴人说梦采菊东篱。你手无寸铁,不能反击,又无法自卫,你渐渐被逼到一个阴暗潮湿的墙角,破落狼狈。你蹲下来,用双臂抱着双膝,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软弱无措的小兔子。你的眼泪粘在你蓬乱的头发上,你想起以前你的qq名,小刺猬。
奥尼尔说:我们生而破碎,用活着来修修补补。这话好像一个针剂,注射到心里,就不那么疼了。这种悲观主义的宿命论,像两个分开的人,隔世又重逢;又像两个耳鬓厮磨的人,转身成仇。情绪、情感,都是容易发酵的东西,天气、时令、四季流转,都会影响它的口感。我只愿,时间停住,让我在夜里,睡一个安稳的觉,做一个踏实的梦。
忘了哪位作家写过一句话:“不需要对生活太用力,心会带着我们去该去的地方。”我于是对号入座:我现在耿耿于怀的不快乐,是不是因为我对生活太用力造成的呢?我想了很久。我没有答案。也或许,我有答案,但我不能说。我的翅膀被打湿了,可我想飞到一棵正在开花的树上去。我飞不动,风也帮不上我的忙,画地为牢,很惆怅。
我站在春天的路口,迷了方向。
花开得有些颓了。我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