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小姐,怎么还不睡啊?”
郦歌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护着灯火不被风吹灭,来到雁生的床边,将手里的灯搁下,问道。小姐这次受伤,就像是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不大爱说话了,倒是时常一个人发呆。虽然她以前也不太爱说话,但也不像现在这样......沉寂。对,就是沉寂,古水无波的眼,哪里是十三四岁的少女该有的?
“郦歌—”雁生双手抱着双膝,一头长发倾泻在侧,出声道。郦歌听见,用询问的眼神看过去。雁生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笑,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她也坐上来。郦歌没有推辞,笑着脱了鞋,也上了床,面朝着她而坐。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上一辈子,她是替她死的,她欠她的,如果说,重生以来,雁生心里还有什么执念的话,那便是这一世郦歌能安好。
“打算?”郦歌想了想,笑着答,“奴婢也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总之,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我能去哪儿啊?你跟着我,左右不过也是吃苦罢了。”她叹道。
“小姐怎么能这么说呢?待日后,世子殿下明白了您的真心,小姐风风光光地嫁到瑞王府去,奴婢也能跟着主子沾染这天大的福气了,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郦歌两眼亮晶晶地说。
雁生苦笑。前世,她的确是嫁进了瑞王府,以救命之恩胁迫他娶她做了他的侧妃,郦歌也随她进了王府,可是这哪是什么福气?是大大的不幸才对!赫连越从来就没有爱过她,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不爱她,后来她设计陷害陆雪娴,是真的触到他的逆鳞了,所以他把她仍到了乞丐堆里,让他们一 一凌辱她,而他就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冷冷地看着!雁生永远无法忘记他那个眼神,永远无法忘记那恐怖的一夜,即使后来在卓千寺的三十年,她日夜礼佛,也每每半夜惊醒,不敢入眠……
“以后都不要在说这话了,我和世子不可能了。”她道。
郦歌惊讶:“为什么?”小姐不是一直心悦世子殿下的吗?
雁生自嘲地一笑:“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他了。”回想前世他们之间的恩怨,也难说谁欠谁更多一点,他送她琉璃灯,她报他一条命,她要挟他纳她为妃,他恨她;世子妃毒害她的孩子,她也害了她的儿子;还有陆雪娴,赫连越最爱的女人,她要害她,他就让她生不如死。这样想来,大约是她欠他多一点吧,她也变成了一个魔鬼,泓儿是无辜的,他那么可爱的孩子,她竟然也下得去手,她是该死!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郦歌看着她说着说着就突然哭了起来,急切地问。
“郦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雁生捂着脸,大哭。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郦歌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只好抱住她安慰道。
“我是个坏女人!我害了那些无辜的人,我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她不是应该下地狱的吗?她要去向泓儿忏悔,从前,他最爱吃她做的海棠果蜜饯,可是她却利用他的信任给他下了毒,世子妃的错她不该怪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的,她被爱迷了眼,被恨迷了眼,就算后来的三十年常伴青灯古佛也不能赎回她所犯下的罪孽。
“小姐!”郦歌大声喝住了她,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她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什么时候害过人了?你清醒一下,看看我是谁!那些都是梦,醒了就没事了啊......”郦歌以为她做了噩梦还没有清醒过来。
都是梦?醒了就没事了?
醒了就没事了......
雁生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恍恍惚惚,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半个多月过去了,如今她终于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这是真的,不是梦,她回到了十四岁的那一年。这一世,她绝不能再犯曾经的错!
“郦歌,你说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雁生擦了擦眼泪问。
平阳侯府、京城,是她陆雁生一辈子所有的伤心之地,她不愿再留在这里了,这一辈子,她不求富贵荣华,也不要所谓的爱情,只求所在乎的人平安喜乐,自由自在,于愿足矣。
郦歌轻声回答:“小姐,你知道的呀,这是不可能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侯爷不会让小姐离开的,嫁了人就更不可能了。便是想逃,没有身份路引,与逃奴无异,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雁生的眼里流露出奇异的光芒:“从前是不可能,如今就不一定了。”
郦歌纳闷:怎么不同了?
“郦歌,你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信。”雁生吩咐道。
“写信?”
“嗯,你快去准备吧,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所有的事。”不是她不想告诉郦歌,而是她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再告诉她实情吧。
“哦。”郦歌便没再多问,起身去拿纸笔了。
重生回来的一个多月,雁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心里乱糟糟的,现在冷静下来,她才想起来,半个多月后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上一世这件大事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整个大楚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既然现在她重生了,这既是一件功德,也是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了。
“小姐,纸笔都准备好了。”郦歌说。
“好,”雁生从床上起来往书桌走去,郦歌赶紧拿起一旁屏风上搭着的披风给她披上,雁生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坐在灯下蹙眉疾书,烛火映着她的脸,明灭之间,很多人的命运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师傅,您曾经对弟子说过,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一次,弟子真能回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