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若有情。
作者: 隋 扬
前篇:夜深人望月
庚子鼠年正月十九的那个晚上,夜空依旧是那样平静、漆黑而深邃,它把一切都揽在自己怀里,无论是繁华的街道,各色的灯光,还是无形的悲伤,都逃不过黑夜它贪婪而又宽容的臂弯。
这天的夜,静得出奇。若是在从前,叶碧升家一定会有很多人,热热闹闹的。
她可真是个热情的人呐!邻里街坊、亲朋好友总是被她缠着叫去她家,她也总喜欢把自己最得意的厨艺展示一番。谁家有了事,她也总是能帮就帮,长年累月,乐此不疲。
可如今,她大概不会像从前时那样开怀的笑了吧。
孤独的房间里放着一只孤独的床,床边有一张孤独的桌子,昏暗的灯光无精打采地照着,床上映出了一个孤独的人影——她被隔离了。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似乎连呼吸都得从门外借些空气。失去的自由,疑似的恐惧,还有不知何处来的忧伤围绕着她。
她不停地翻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一遍又一遍地认真地读着里面的一字一句,甚至不肯放过里面的任何一个标点。可是,随着页面的滚动,手机屏幕上的泪珠也越来越多……
“我县一90多岁老人感染冠状病毒,昨晚已被拉走治疗,整个小区84户和她闺女一家全部隔离。此人就是每天闲不住,山上街上超市里到处跑,无法确定病毒源!”
“听说那个老人已经不在了!这病毒太厉害了!大家赶紧都躲在家里啊!”
“听说他们家都被感染了,那闺女还每天在外面聚会,你们说说这种人……”
……
隔着屏幕,她仿佛能听到那些传谣者叽叽喳喳的声音,看到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的嘴脸。也许,这就是命吧?也许,我们得了疫病就应该被这样对待?叶 碧升的心里一遍遍翻滚着这些问题,空荡荡的墙上似乎填满了愁伤。
要是没有这场疫情该有多好啊!热热闹闹的人就在她家,其乐融融。而如今,那些疫情爆发期间和她接触过的一部分人,开始了质问——你为什么要叫 我去呢?你什么居心?
人总是害怕自己被伤害。这是本性。
一个人得了传染病,不管这种病以什么途径传播,不管这种病能不能被治愈,当然也不管你为什么得了这种病。甚至有的时候,不管你有没有得这种病!这个人,离我越远越好,恨不得把她扔到月球上。
可是今晚没有月亮啊!
首篇:月空人难梦
故事还要从2020年那个不太冷的一月说起。
像往常一样的一个下午,叶碧升刚从麻将馆的大门出来,至于心情嘛,自然是有些恼的。毕竟几个小时打下来牌一点也不顺,到是那老李,运气好的不得了,自摸了好几回。眼看着该回家做饭了,这才推倒桌子罢玩,赶紧回家准备去。
叶碧升心里想着,今晚当是有人来家里吃饭,那自摸好多次的楼上的老李,他们一家便在其中。还有那薛寡妇凤儿。哦,对了!楼下姓王的那家家长不是有点事回不来嘛,孩子可不能给饿着!她心里盘算着人数,便也就往家赶去。
进了小区,挨着和熟面的人打几声招呼,寒暄几句,麻将牌不顺什么的烦恼都抛之脑后了。叶碧升家在三楼,但她还是先摁了七楼的电梯。
老李的老婆一开门,“呦,这不是三嫂吗?”
“我来就是和你们说哈,今晚可别做饭了,带上孩子去我家吃吧。我弟弟刚给我寄回来虾,咱们一起吃了。”叶碧升婉约地笑着说。
“诶呀,别了吧。我们在家简简单单吃点就好了,那虾还是你们留着吃吧。”老李老婆连忙拒绝道。
“我们可吃不完,你们不吃,不得给孩子吃点?快来吧,就这么定了啊!”
老李的老婆扭捏了一会儿。“那行吧。”
“记得啊,别忘了。”叶碧升说完便轻轻扣上了门。
又去了四楼。
薛凤一听到门铃声音,便知道叶碧升来了,赶紧地出来开了门。
“凤儿啊,今晚到我家吃饭啊,记得啊~”
“诶呀,这每天去你家吃多不好意思了。”薛寡妇客气的说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厨房走去。“诶,你等等,我刚刚蒙的不烂子,你拿回去点冰箱里冻上。不想做饭的时候热一热就能吃。”边说,薛寡妇边从厨房走出来,拿了一大盆的不烂子。
叶碧升接过那大盆子,温柔地看了一眼里面白白嫩嫩的不烂子说道:“你呀可是做得一手好不烂子,快开个店吧!肯定能赚钱!”说完咯咯咯就笑起来。
“人家现在谁还时兴吃这了,人家都是兴吃汉堡了还是薯条了,我卖个家常便饭肯定没人买,可别说笑我了。我也就会个这活,可不如你能干!”说完,薛寡妇也笑起来。
“可别吹了,今晚记得啊!”
说完叶碧升就“砰!”的一声关门走了。
终于回家了!
刚换了身居家服,打算开始洗菜,猛地想起来忘了小王家的俩孩子。便在围裙上擦了擦洗了菜的湿手,拿起来了一旁沾着面粉的手机,轻吹一下,打开了手机。
“喂,小王啊。我是你三嫂。”
“恩,三嫂。有事吗?”
“我说,你和倩儿(小王妻子)今晚不是有事嘛。你告诉孩子们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谢谢三嫂啊,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告诉孩子去她大姨家了。”
“这样啊,以后这种事来我家就行啊,别让孩子跑那么远了。”
“哈哈,行。那三嫂我这边有些事先挂了啊。”
“快忙吧。”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刚挂断了电话,熟悉的手机铃声又响了。也没看谁打来的,着急着就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叶碧升的妈妈开始唠叨家常事,叶碧升就喜欢听妈妈唠叨,她的妈妈也喜欢说,事无巨细,总要都叮嘱一遍。心里着急做饭的叶碧升便把手机放在旁边听着。水龙头的水欻拉留下来,嫩而青的菜在清白的水花里嬉戏着,翻腾着。旁边案板上的虾,晶莹剔透,沾满了水珠。一边做饭,一边听着母亲的唠叨,叶碧升心里的乐开了花。
乐着,哼着小曲儿,不一会儿,饭菜的香味就遍布了她家的每一个缝隙。快要大功告成了!叶碧升往窗外一眺,才惊讶地发现天都黑了。
她喜欢看天,喜欢边看边想。
这漆黑的天,是那样包容万物。古人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可她觉得,天所能包容的不是更大吗?特别是在晚上,万家灯火通明,繁华一梦皆在这漆黑的幕布下演绎着、进行着,似乎一切生灵的幸福都得依靠这片“漆黑的海”的保护,她也愿意生活在这样一个海底世界里,她也愿意成为身边人的海,无论流进去的水是黑的还是白的……
恍然回神,叶碧升赶紧微信上挨着给老李老婆和薛寡妇发了消息,便开始往盘子里摆菜。不一会儿,门开了。老李一家的笑脸迎在门外。
“三嫂啊,这天天来你家吃都不好意思了。”老李老婆狡黠地说。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不是也经常去你家吗?”叶碧升笑着说。“快进来坐,刚出锅,正热着呢!”
“那哪有我来你家次数多呀!”老李回应道。说着便进了门
老李家那小孩也跟着进来,“阿姨,三伯他回来吃吗?”
“诶呀,你不说我到给忘了问了。”
说着,叶碧升拿起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喂,你今晚回来吃饭不了?”
“不回去了,现在挺忙的,你们吃,好吧。”
“哦。”
淡淡地回了一声,叶碧升挂断了电话,脸上流过了一秒钟的忧伤,然后又转为喜悦,回头道:“算了,不用等他了,咱们吃吧。”
刚入了座,门咚咚咚又响了。开门一看,薛寡妇拿着一盆自己腌的黄瓜在门外笑呵呵地等着。
“快进来,快进来。”
“三哥了,他们不回来吃?”薛寡妇看见屋内没几个人,便问道。
“他说他单位有事了,不回来了,咱们吃吧。”
“人家那是给你赚钱呢!快让人家忙吧!”薛寡妇一边把盆子递给叶碧升,一边戏闹着说。
“他能赚啥钱,还不是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应酬,一天天就知道应酬。”
“他应酬他的,咱吃咱的啊。”
“快坐,快坐。”
叶碧升就是这样的人,她总是不吝啬于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别人,她总是认为:吃亏是福啊!
吃亏的确是福。
没吃了一会儿,老李家的孩子便站起来“阿姨,我吃饱了。”
“那还没咋吃了,咋就饱了,要不我给你榨点果汁?”
“别了,你们吃吧。”
“我还是给你榨点吧。你先去看看电视啊。”说完,叶碧升也起身,去客厅开了电视机,把遥控器递给老李家儿子。“想看啥看吧。”然后又起身去了厨房。
老李老婆赶忙劝阻“别给他榨了,他又不喝。”
“榨点吧,你们也能喝。”丢下一句话,叶碧升就又去了厨房忙碌了起来。留下桌上三个人在那里吃着。
电视机里,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最近,在湖北武汉地区发现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患者,目前已经就医治疗……”
“为防止疫情传播,春节期间,人们要减少外出,不走亲访友……”
“钟南山院士最近采访:疫情可能和蝙蝠身上携带的一种病毒有关……”
…………
一段段报道,一段段地冲击着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不知从何时起,大家放下了筷子,停止了嚼吧嚼吧的嘴,开始竖起耳朵听新闻。
薛寡妇最先打破了这一宁静“今年怕不是阎王爷收人了,咋这多灾多难的。前两天不是伊朗刚有一架飞机被打下来?咋这大事都往一起赶呐!”
“这咱们可得注意点了,各自在家里窝的哇。”老李回应道。
沉默。
“发生啥事了?”叶碧升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榨汁机的嗡嗡声和新闻里的声音混在一起,却没了人的声音,她也觉得奇怪。
“武汉有了疫情了。”薛寡妇和她说。
“诶!三嫂,你那外甥是不是武汉的了?”老李老婆好像被啥击到了一样,惊得问道。
“是了,可是外甥早就从武汉回来了,况且回来这么多天了,也没听说生病了还是如何。应该没啥事吧?”
“那可不敢保证,反正尽量别出门了。”
……
饭局散了以后,叶碧升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着眼前新闻的重播,心里想着今天老李老婆说的话,她似乎觉得自己不应该叫他们来吃饭。
可是,转念一想,外甥不早就回来了吗?况且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有什么症状,没事,肯定没事!
又是宁静而又热闹的周天啊!
明天开始就得上班了,啥时候就能多歇几天了。心里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梦里,她好像有了一个很长很长,长得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假期,可以在家做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情, 做饭,约朋友,打麻将……真幸福啊!
窗户外,皎月凌空,夜空被照亮,玉盘下洒落绵绵的光稔……
颔篇:梦落人愁思
据说,真正快乐的人连做梦都会笑。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但是,我想我们都相信——快乐的人的梦大概也是甜的。
但是,梦之所以为梦,就是在于它不真实。
温暖的梦总是短暂,等到手机闹铃滴滴答答吵了几个轮回,叶碧升才不情愿的睁开眼,一只大概是手一样的东西从紧裹着的被子里钻出来,探索着拿起手机。惺忪地看看时间,扑腾一声,她惊得坐了起来,九点了!九点半就要去接她爸爸了!
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顾不得懊恼自己睡过了头,掀开被子的她便开始洗漱梳妆,干脆利索的她不到十分钟便出了门。
开着车在路上,看到稀疏异常的人群,她心中又想起了昨晚的新闻。还没去接上老叶,她就先拐去了药店,看看有没有口罩。
几乎所有人都是来买口罩的。
所以还没进药店的门,就看见药店门口贴了一张大纸——口罩售罄。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些库存,叶碧升也没多想,就去接自己的爸爸了。
一切都很正常。爸爸接回了家,就开始了普通人的生活。
要不说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呢。生活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吃饭睡觉,网上冲浪,你做的他也做,你会的他也会,所以实在没有什么人关心一个普通人到底做了什么。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周。
一周后,疫情全面爆发的消息大家也都知道了,各自在家里防范着。串门拜访?探望亲戚?往常春节的习俗,都成了禁止做的事。这个春节可是过的无滋无味啊!但是为了公共安全,委屈一下又能如何呢?叶碧升心里想到。
唯一出门的机会就是倒垃圾吧!倒垃圾时看到别人都要绕开了走,生怕给别人,给自己带来麻烦。彼此之间看不到面孔,唯一相通的就是躲开彼此的心。
那天,家里蔬菜水果什么的不多了,叶碧升便顺着倒垃圾出门去附近商店里买了点蔬菜水果,看着好久没有吃的草莓,她也经不住买了点。
可以理解,她一直都喜欢吃草莓。
李家孩子呢?每次她有什么“好东西”时总是会想到别人。李家孩子肯定很久没吃到草莓了吧。我去给他们送点吧,放到门口就行。
想着,便回了家洗好了草莓,给楼上送了去。老李的老婆还是那个样,“这怎么好意思收呢?”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送完草莓,也没敢多说话,叶碧升赶紧回了自己家。
这故事讲到这里,确实是有些乏味,因为叶碧升她就是个平凡的人,没有明星般的外表,更不会被人追捧,当然她也不稀罕!她沉浸于各式各样的人际交往中,那种平凡的,从旁观者角度看去有些婆婆妈妈的交际中。倒不如说,她是海里的一条鱼,但这片海里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鱼,他们有大有小,但都是一个品种。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那倒也是能找到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平凡的一面。
她,热心。
但是世界不是人情市场,人是自私的动物。所以,她的热心可能一文不值,在有些人看来。
如果问一条鱼如何才能不平凡?那你或许会想到——跃龙门!但是,你是否忽略了,不平凡从来就不是褒义词。一条恶臭无比的鱼也不平凡。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天。
那天,老叶说自己有点不舒服。按照往常,他应该像其他老人一样,起床很早。可是这天,他睡到了十点多才走出卧房。
“爸,今天怎么起这么迟?”
“我头有点重的感觉,不太舒服。”
听到这些,叶碧升腾地一下从窝了良久的沙发上站起来。
她关切的问道:“不会是感冒了吧,现在这特殊时期。感冒也要好好检查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身体有些不舒服啊,是不是着凉了啊。”老叶扶着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本来是怀疑在家闷太久,老头子憋坏了,可是看到他虚弱的身体,感觉病的不轻,叶碧升决定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到了医院就住了进去。
那天下午,薛寡妇就接到了叶碧升的电话。
“我爸今天感觉有些感冒,正在医院检查了,现在说是疑似。”
“不会吧?”薛寡妇脸上一脸惊讶,“那可得好好检查一下啊,要我帮忙你就说啊。”这个薛寡妇向来很直爽,“那要万一是,你们不都得被隔离吗?我刚才看了咱们省也没几例,你们没接触过那些人,应该不会被传染吧。”
“接触倒是没有,最近一直呆在家里,也没见什么人。见了的也都好好的没病,我爸咋就先病了,唉~”
“那就应该不可能,检查出来肯定就是普通感冒。对了,我上次不是去你家拿了一下我的盆子嘛,那个时候和你爸见了一面。感觉还挺精神么!”
“那我先挂了啊,我去照顾一下我爸。”
“好嘞!”
等化验这种事总是很忐忑。
又过了没几天,凌晨两点多,薛寡妇的手机响了。
薛寡妇闭着眼接起手机,听了一会,蓦地精神了——化验结果出来了,叶碧升他爸确诊了。
挂断了电话,薛寡妇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床上,陷入了沉思……
颈篇:思罢人湿巾
瘟疫,瘟疫。人们总是这样叫着,听着也许觉得疫似乎是温的。疫,温在哪里?明明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要说真真温着的,恐怕是那些得了疫病的人们吧。
叶碧升从小一直都不喜欢温这个字,她觉得,要么就热烈,要么就冷酷。这温着不冷不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总是失了几分干脆。她喜欢轰轰烈烈的,纯粹的。温已然不喜,再搭上一个疫字,更别提了!
那天中午,一辆三节车厢驶入小区。这让整个小区的人们立刻紧绷起来。那些正做着饭的人们,放下了手中的锅铲,关了眼前的煤气灶,纷纷把头探到床边,盯着楼下的一切。就这样,几乎每层每户的人都聚集到窗户边,这比开会时到的都齐多了。
穿着防护服的战士们从车里一个接一个下来,拿着消毒的仪器进了单元门。本单元的住户们躲在家里,连倒垃圾都不敢再出去。对楼的住户们,拿起手中的手机,什么小视频,小短文的,都整上!毕竟,这是本县第一例冠状病毒感染案例。大家都瞪大了眼注视着一切,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到的不是纯粹的恐惧,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网络时代就是不一样!
这边刚发生的事,那边就会有千里之外的人给你打电话来确认。“那谁谁谁,我在网上看见你们小区有了病例了?什么情况了。”
连我这样一个见证者都没有弄清楚,电话那头好像知道的比我还多。
“听说是个老人么”
“听说每天就在外面瞎逛悠了”
“是了是了,这不是被送到大城市的医院里了嘛”
“听说他家里的人都被隔离了,隔离的地方在……”
……
人害怕未知。
但人总是因此,在不经意间,把未知变成已知。
“回到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里,回到那个孤独的床上,那是一个感染者该呆的地方。”
在叶碧升的心里,这句话一直反复着。
她的丈夫,孩子,与他们接触过的人都被隔离在这里。
我们,寒假不能走亲访友,不能同学聚会,整天在自己家里自我隔离尚且无聊至极。至于打打扑克,打打麻将这种事,一家人也就玩起来了。可是那些被隔离者们,是被隔离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里,一座墙隔在中间,上述的游戏是不可能的。
他们是可敬的。
这无可非议。
就像叶碧升一样的人,检查结果并没有显示她被感染了,但是为了公众安全,她必须要忍受监狱一般的对待。想到这些,她并不沮丧,她一边忙着担心父亲的病情,另一边告诉自己,我应该被隔离,为了大家嘛!
面对一个手机,一堵墙,一个桌子,一张床,一段漫长的时间,换做是你,你会怎样度过呢?
网络成了她和外界交流的唯一可行途径。
可一打开网络,她就能看到各种流言蜚语拍打着她。
她不愿意看到这些话。
她不愿意她为公共安全牺牲自由的同时还遭受则白眼与莫须有的斥责。
她不愿意她的家人因为这场疫情而成为不平凡的那一家。
她可以奉献,但她的奉献,不可以被亵渎!
所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会染上疫病。至于网上说的那些“得了病还到处乱蹿”自然是子虚乌有。要知道,她从一开始就非常谨慎地对待这一切。
她想了很多很多……
思想之间,电话响了!
那边传来老李老婆的质问,“你是不是早就和你那外甥接触过,那你怎么能给我们送草莓吃呢,现在搞得我们家也人心惶惶。”
“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对不起有啥用啊,现在都得隔离。真是倒霉啊……”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家孩子争夺手机的声音,他喊着“我不怪阿姨,你别说了!你……”
叶碧升默默地挂断了手机。嘴角微扬了那么一瞬后,又回归了原来的样子,甚至更下弯了。
她开始低头抽泣。
人若用沉默对抗寂寞,总是会输。
用双手抓着蓬乱的头发,因为见不到什么人,她也懒得梳妆打扮,当然她也没有这个条件。
她又重新点亮了手机屏幕,她开始在百度里搜索:人无聊的时候应该做什么。
她开始一个一个翻看自己原来的空间、朋友圈。
她开始寻找各种疫情最新的新闻。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她在纸上写下这八个字。
她似乎似在等待,没有人知道她在等什么,而等待的过程,往往煎熬……
沉默片刻之后,她拨通了薛寡妇的手机。
叶碧升淡淡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症状?我把你报上去了,我记得你说你和我爸接触过。”
“报吧,报吧。我倒是身体没啥感觉。我在网上看见有什么潜伏期。谁知道到呢?你在那边还好吗?是不是特无聊?”薛寡妇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爽。
“亏你还这么大度。”叶碧升轻轻笑了一下。
“今天有人来我家消毒了,政府说让我自己在家隔离。那我就在家呗,反正不去你家我也没什么地方想去。”
“那你注意点吧,我这边还好。都挺好的。”说完,她们都沉默了。
……
薛寡妇最先打破这一沉默。
“那我去做饭了啊,你照顾好自己。挂了吧。”
“好,再见。”
挂断了手机,薛寡妇并没有去做饭,而是像她知道确诊事实那天晚上一样,一样的姿势,沉思……
这边,叶碧升总算得到了一些慰藉,毕竟最近这么长时间来,人们都是躲着她的,再加上网上那些煽风点火的人,她又气又愤。
核酸检验显示,她并没有被检测出来携带病毒。
但这个时候的她已经觉得——她应该被隔离。
她又哭了。
自己的父亲,因患病住院,亲人们都被隔离,谁在他的卧榻之侧守候?谁在他苏醒时连忙递上一杯温开水?谁又在半夜惊醒时不忘给他多盖一下被子?他身体还好吗?吃的药多吗?他还是笑着吗?他有人陪伴吗?
而如今这些都只能从手机里得到答案。当爱的的人生病了,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你不能陪在他身边。
她想哭。
但她不敢哭出声音,所以你看的出她的嘴角正在用力绷着。
脑海里又开始回荡。
“我县一90多岁老人感染冠状病毒,昨晚已被拉走治疗,整个小区84户和她闺女一家全部隔离。此人就是每天闲不住,山上街上超市里到处跑,无法确定病毒源!”
“听说那个老人已经不在了!这病毒太厉害了!大家赶紧都躲在家里啊!”
“听说他们家都被感染了,那闺女还每天在外面聚会,你们说说这种人……”
……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她双手捂着脸,雕塑一般静止在那里,她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忽地,她笑了,她竟然笑了。
她的双手缓缓离开已经被捂得一片红一片白的脸。开始给薛寡妇打电话。
“哈哈哈哈哈哈,九十多岁了还每天爬山,这群人真能编。”
“刚看见的时候我也好想笑啊。”
“确实啊,明明有疫情,大家都不敢出门,谁还每天出去聚会。”
“是啊!你愿意聚会,别人还不愿意了。你去别人家,别人也未必欢迎你。”
“笑得我。”
……
挂了电话,感觉心里一块石头也下去了。她回头看看窗户外面,眼睛里满满的是晶莹的星星。一束春光,照进这个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拿出自己的本子。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笔一划,心平气和,练着这三八二十四个字。直到写满了整个本子……
后来,又有人进来了,也有人出去了……
尾篇:巾断亦有情
人们期盼的那样。
2020年四月,明媚的世界,灿烂的世界,没有疫病的世界,终于,终于,终于来了。
叶碧升因为检查无恙后,回归了原来的生活。再次走进小区门,再次听到别人“三嫂,三嫂”那样叫着她,心里又找到了原来的感觉。
坐在自己家的窗台上,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满了:岂曰无衣……
看着这张满是折叠瘢痕的纸,她轻笑了一声。
“心有明珠,山河明媚。”
叶碧升在纸的背面用她娟秀的笔迹写下这八个字。
写完,望着窗户外面。地面上斑驳的光影,那是春晖透过门口那棵大柳树的缝隙所造。柳树也绿了,不像那时光秃秃的样子。生活又回归了平静,人们看起来还是那么和谐。她,又成为了平凡的人,普通的人。
叶碧升和老李一家还是像往常一样。似乎他们都彼此默认不再提这件事。
薛寡妇还是那样热情,又给了她好几瓶自己腌的酱。
老王家的孩子还是没有来自己家吃饭,一如既往地去他们大姨家。
……
如果这一切就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是啊!
面对疫情,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回不来了!
人们说:隔离的是病毒,而不应该是人心啊!
可是病毒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它无形间潜入你的生活,而是当它潜入你的生活,你才发现曾经的那些可爱的人,是那么可憎。
再次看到,蔚蓝之下,春光之里,人们笑得那么甜蜜。叶碧升心里也很开心。
只不过,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她开始喜欢读书,各种各样的书。然后把自己的感受写在书后面,她也开始能够忍耐一个人的世界,开始学会生活。
没有什么比亲生经历让人学会更多了。
疫若有情,何来疫情?
作者言:
似乎这个世界都在为疫情而战斗,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坚守自己的本责。
本文内容不完全真实,但也不完全荒谬。文学化的手法,只是想让大家多在意别人的感受。不信谣,不传谣,彼此信守,和谐度日。
叶碧升这样的人确实存在,那些被隔离的人,用他们的自由换来了我们的安全。他们可敬!
我想每个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先想想,这样做,世界会不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