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大概是来自于民间对《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的称赞。
那么《春江花月夜》是不是唐诗的顶峰?
当然不是。盛唐诗歌顶峰,唯李杜可争辉,没有争议。
大唐诗文飞扬,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在当时是排不上号的。
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这首诗呢?甚至捧为至宝。因为诗词是属于大世界观下的小情趣,是可以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的。李杜诗虽好,意气飞扬,纵横万千,代表了大唐冉冉上升的昂扬气象,也有反映社会现实的沉郁作品,但是总的来说,诗作是与社会积极关联的,是外向型的诗词类别。
诗词有两种类型,一种就是外向型,记录社会、关心社会、反映社会,我们称之为“大情怀”作品。而流传千古、唤起后世读者普遍性共鸣的就是这类作品,所以这类作品中的精品得以流芳百世。
另一种就是内向型,只关心个人内心情感、不在乎社会联系,即只有“风花月雪”、“悲秋伤春”的。这类诗词中的优秀作品打动的是个人小情调的内心,在作品风格上更加迤逦,诗词结构上更加精巧。这种作品一般在末世就会大量出现,麻醉个人情感的同时颓唐社会风气,所谓世风日下,淫诗艳词层出不穷就是这个意思。
这种内向型诗歌的代表时期就是南北朝,彼时音韵学发展日趋成熟,诗的格律渐渐产生雏形。诗人笔下的作品在四声韵的指导下就开始清丽动人,加上时局动乱,文人士子无心国事,一门心思浸淫在享乐之中,作品风气绮丽颓靡。
齐梁体,是南朝齐、梁时代出现的一种诗风。
诗歌内容多以吟咏风云、月露,题材狭窄;形式上,多追求音律精细,对偶工整,辞藻巧艳。其实齐梁体也并非一无是处,它的丰富的表现力铺垫了盛唐的诗歌高度。齐梁体的真正问题并不在于繁复优美,而在于“兴寄都绝”,不说浩然正事。
而每到新王朝的建立,社会意象开始向上的时候,就会有文人出来反对这种颓靡的文法,正本清源。以陈子昂为代表的初唐诗人反对“齐梁体”,主张“建安风骨”。
《春江花月夜》正是产生这个诗风动荡变革的时期。
张若虚就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做出了自己的尝试。这首诗的艺术手法,就是齐梁体。所描述的景色、闺怨、征人,也是齐梁体常用题材。 这些都是六朝诗风的延续。
但是他有所发展,而且他的发展代表了唐诗未来的走向:对宏大主旨的关注。他用“彩丽竞繁”的诗风写了一个大大的主题:对时间的关注。这种厚重的主题,是齐梁体从未有过的。
闻一多先生谈到《春江花月夜》,说过这首诗是“宫体诗的救赎”,在当时的背景下,挽救了齐梁体被唾弃的命运。
在这之前有齐梁闺阁诗,也有感叹时光飞逝的诗,但是真正把繁复艳丽的写法和宏大主旨相结合的就是从张若虚这首开始,并开创了盛唐古风,格律诗齐头并进,百花齐放的局面。关键时候的关键创新,所以说它“孤篇盖全唐”。
不过诗歌的发展并不会因为《春江花月夜》这一首诗的突破而重回齐梁体,这种境界的提升,这种救赎也就到此为止,完成就意味着结束。南朝诗风的艺术风情,如同残花落叶,终于化为泥土,成为唐诗的营养。
有了齐梁体的格律基础,加上初唐诗人对内容的纠偏,终于在盛唐开出中国诗歌史上最盛大、最激动人心的花来。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春江花月夜》只不过是唐诗这座圣坛的一块奠基石,离顶峰差得远。
虽然有很多人喜欢这种华丽辞藻的艺术手法写出来的诗,但这只能说明他们的鉴赏能力只到了这个位置,并不代表这个位置就是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