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美人怕色衰,英雄怕迟暮。
美人怕色衰,色衰而爱弛。“五陵年少争缠头”的琵琶女,年长后嫁与商人作妇,青州司马《琵琶行》叙述她的身世,用的是“委身”二字,委身一词,透出多少不甘与无奈?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开头一段话被奉为经典,无论陌生男如何花言巧语说热爱这张上了年纪的脸,也掩饰不了“备受摧残”这四个字给予人的粗暴品评,连杜拉斯自己也感慨这样言不由衷的赞美来得“太晚了,太晚了”。
英雄怕迟暮,迟暮多冯妇。《孟子·尽心下》中的晋人冯妇,弃武从文多年后挽袖伸臂下车,准备重操旧业为人擒虎,却饱受士人们的讥笑。
老将廉颇,即使一顿饭吃一斗米十斤肉,即使披甲上马英姿飒飒,依旧不免被赵国使者形容为“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徒留下辛弃疾“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悲叹。
电影《老炮》结尾一幕,曾经叱咤六九城的顽主,单膝跪在冰面上望着乌压压的人群喘着粗气再也无法跑得起来,其实在他与话匣子短暂震颤的时候,就已明示,无论昔日多么牛逼的老炮,一旦上了岁数,遑论内心多么骄傲,一样吹不响冲锋的号角,举不起冲刺的马刀。
被李清照形容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大英雄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乌江自刎别虞姬何等悲壮,那是李词人见不到大英雄的迟暮,大英雄若苟且偷生,汉下称臣,年纪大了不免一样“顷之,三遗矢”,同样也会有被色衰的虞姬捂着鼻子嫌弃的时候。
我们有李义山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有刘梦得的“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美人的白首,英雄的迟暮,其实并不可悲,可悲的是不体面。
无论美人英雄,亦或草莽众生,到了一定年龄后,一定要有这个年龄的自我体面,这体面不再是“委身”下嫁、不再理会他人对容颜的油腻恭维、不再挽袖“擒虎”、不再狼吞虎咽“尚善饭”、不再湖上瞎跑与小孩“茬架”。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固然了得,“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美人英雄迟暮下的从容,则更为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