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西餐厅里,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对已知道对方名姓的陌生男女,虽然在十字路口时他俩已经做过自我介绍。女子名叫钟瑶。
当钟瑶介绍完自己后,冷漠的邢驰浅淡地点了头,他以前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采访,今天属于特殊情况,又赶巧他刚刚祭拜完母亲,情急之下,才答应约见他们所有记者一致同意推选的其中一人。
一名小小的记者能采访到自己,实属幸运,一个浅笑已经表达了他热情的极限。还是基于对自己有利的一个打算,既然是所有记者一致投票的一人,一定在媒体界小有名声,那么就约束了她报道自己时的天马行空。
他今天要见的人一定是个能保证报道自己一切时的公正之人。这是他心里的小算盘,呵呵,商人,不投机钻营,怎能称为商人?
可是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微笑后就可以切入正题,不用介绍自己,他——邢驰,股证券界的天才,更何况她身处媒体界,钟瑶却在介绍完自己的姓名后,睁着澄明的大眼睛望着邢驰,她在等,对方介绍自己。满脸的真诚,让一切深渊下的虚伪羞答答地自己浮上来,拔出最真的根。
原来,他真的有些自大了。无奈,只得稍显尴尬地介绍自己。这在今生,是第一次,有了这一次前车之鉴,他在内心默默笃定:这是仅有的一次。
一个顶级高手有着棋逢对手的精确谨慎,却可能会在遇见一个棋风邪异的对手时轰然倒塌,今天,邢驰就是遇见了这样邪门的事情。十字路口发生的一切就是最好的棋局见证。
钟瑶:“我的朋友伯司纹才是负责这次采访你的记者,临时有事,换成了我。我不是记者,但也懂得采访的基本流程。”
她连一句敬语“您”都没有,“先生”也行,但她都没说,直接一个“你”,这让邢驰再一次意外,可是长期的冷酷形象让他看起来好似不动声色,随即把话锋转向讨论吃饭的地方。
邢驰:“我们坐下来谈吧。”
钟繇:“好,就马路对面那家西餐厅吧,最近。”
她没有听从安排的意识,自己一个人就决定了,连问都没问一声。邢驰饶有兴致地看了钟瑶一眼,这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他看着她,几分欣赏,她回应他的眼神,笃定,还有微笑。好看的脸蛋,自然的气质,在邢驰的心里撞出了轻微的声响,他此生第一次心神弛荡,眼睛定格一秒钟,有些飘忽。
她很单纯,谈事就只是谈事,其他都不重要。人情不练达,目标却明确,是个有主见的人。在商场这么些年,他第一次遇见一个这样不讲礼仪,不屑冗杂的女子。他心里有片荒芜的树根透过表层的落叶,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嫩枝在抽出芽。
13年前,一座宫殿般的住所,妈妈在给一件婚纱打版,邢驰在书桌前解数学题,他看妈妈那么认真,眼睛又略显疲劳,嘟着嘴问她:“妈妈,我们不像以前很贫穷了,你可以休息休息。”
母亲:“妈妈制作婚纱是因为爱好,不是为求生计的。”
邢驰:“那爸爸呢?他前段时间总是要求你设计更多新式的婚纱模型,是为了什么?”
妈妈:“爸爸的婚纱店出了问题,他想改善,做更大的生意,当然也是为了我们的幸福啊。”
小小的邢驰依然嘟着嘴,心存疑虑:“那妈妈,爸爸为什么还不跟你举行婚礼呢?”
母亲的眼角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很短的时间,转而又微笑:“我的阿驰真是人小鬼大,对妈妈来说,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彼此相爱,婚礼迟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的。”
边说母亲边用食指划过邢驰的鼻尖,温柔的笑荡开来,母亲从不在乎那些尘俗的细枝末节。刚好,钟瑶也是。
过去,许远升看中了邢芷设计婚纱的天赋,却看中另外一个女子的身世。
在他的不起眼的婚纱店,设计出的婚纱屡屡登上时尚界的知名杂志后,他的事业也逐渐风生水起,以其帅气有才华的包装形象,在择木而栖。
而此时整个青春都在为许远升燃烧的邢芷还在心存幻想,为自己亲手缝制着嫁衣。
她对事对人都有一份与生俱来的笃定。可惜遇见了错的人,这一切最美的特质就变成了毒药。
她始终选择相信那个男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觉得为他承受破坏家庭的第三者之骂名也是因为那个男人有说不出的苦衷。
邢驰沉浸在回忆里,内心有些抽痛。旁边的钟瑶摇晃了自己的肩膀,他一醒来却发现一张母亲的容颜。
他泪眼婆娑,突然手指紧攥着对方的手,筋脉凸显,骨节发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住眼前的失而复得。他不知道两个人的气场可以如此相似,相似到让冷漠无情的精明商人也浮生若梦。
钟瑶被一种硕大的气力撅住,她不明所以,看着他沉寂的脸闪着幸福的微光又不忍破坏。就这样闷不吭声地看着他,让手静静得疼着。
时间也很乖巧,在两个人握手的瞬间,无比静谧绵延。钟瑶面对着一张如星般璀璨的眸子,心没来由得砰砰直跳。他就像梦一样俊美的容颜让人觉得迷幻,疏忽间,她竟用手掌轻轻触碰了他的脸颊,好似证明他的的确确就是存在的。
服务员拿来菜单的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稍显窘态,却依旧没有说道歉。钟瑶意识觉醒,也有一丝怯怯。刚才有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好像重新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可是,回到现实间,他又多了几分猜疑和忌惮。眼神里对眼前的女子又也多了一丝警戒。
那年在医院,他认识一个活泼善良的小女孩,就像他悲惨人生里破门而入的一道光,曾有一段时间,他多了些许的欢声笑语。
小女孩:“哥哥,不要怕,以后你就住进我们家吧。我们都陪着你。”
小邢驰睁着有些敏感和怀疑的眼睛,慢慢嚼着小女孩送给自己的一块巧克力糖。这糖的味道直到如今也常在舌尖浮动。
他永远记得小女孩读的一句童话:影子无论在哪里,光这个小孩就紧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转悠。
钟瑶:“你刚刚怎么了,一言不发,就是紧紧的…”
她不用说了,彼此心照不宣。在这个神秘的傍晚,天边的云霞像是仙子河边犯纱遗落的彩色锦缎,空气高远清透,微风透过三层高的玻璃窗俏皮地涌入,和钟瑶的头发在她脸上嬉戏游玩,整个世界停步,她们吸引着唯一的观众——邢驰。
这个瞬间,他俩突然就有了共同的秘密。
邢驰:“鸿升集团破产了,是他们公司内部的问题,是长期积重难返的错误运营导致。”
钟瑶:“那你有证据吗?”
邢驰:“你可以调查他们公司的市场数据,产值,销售额…”
钟瑶:“……”
“其实他们早已病入膏肓。”邢驰补充。
钟瑶一副了然的神情:“古时的十里洋场都充斥着狡诈,运气,血腥,何况是现在的商场。不知道何时,人们就是想获取吸引眼球的恶信息,只怕记者们不想要这样的答案。”
“那不是我的问题。”邢驰又成了不关心不在乎的形象。顺便看了看钟瑶:“你眼神很清明。”
有风,钟瑶听成了眼睛,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像一朵水莲花。邢驰知道她会错意了,却也不解释,兀自观赏着。
时间很快,疏忽而过。他对时间的精准能力在今天没能体现。
钟瑶离开了,带了更多的问题离开了。邢驰坐在西餐厅好一会儿才走。这个窗口的风景真好。他心里有个词一闪而过。好像是一个久违的老友——依恋。
邢驰的办公室里堆了很多的文件,都是关于鸿升集团的,他们在准备收购方案。
邢驰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文件。表情又恢复到冰冷。林小军进来了,他简单交代了办公室那帮记者扰乱的经历。刚要离开,又被邢驰叫回来。
“小军,我让你查过南山医院13年前我母亲的档案,还记得吗?”
小军觉得今天邢总的语气有些舒缓,即使没有消息也不是很紧张。他如实汇报:“查是查了,后来,你让停了,就不了了之了。”
邢驰:“今天,我又想重新寻找母亲那颗心脏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