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越南的时候,我说:我喜欢岘港胜过河内。
人回到了中国,我说:我怀念河内胜过岘港。
究其原因,我细想,大概是因为岘港和广州一样有着秩序井然的街道,而河内没有,河内只有一条岔开另一条,一道绕过另一道的街巷,里面还塞满了轻重不一的摩托车。
它的混乱无序让人慌张。
我握着朋友的手拉着她往马路中间走,她却总是畏缩着止步于一辆辆从我们身前飞驰而过的机车前,轻声地惊叫,就怕摩托车大军从她身上压过。因此原本只需十秒钟就可以穿越的马路,我们只是停滞在原地,便多花去了三分钟。那被延长了的三分钟,在记忆里搁着,当我回到广州,走在清净的大街小巷,难得从街角窜出来一辆机车,那小小的车身猛地就把那段记忆给拎了出来。
像叛逆之于青春,遗憾之于情感,酸橘之于味蕾,河内之于一段旅程来说,是最值得被记住的地方。
很多人说越南“越南越美”,他们说的大概是自然风光。一个沿海而生的国度,有数不清的沙滩,晒不完的阳光,嘬不尽的海鲜,但是没有一个城市比河内摩托大军的气势更加磅礴了。
城市和人一样,总是越奇怪越容易被我记住。
河内市区有一条横穿居民区的铁路,或者说,是因为那里不再有火车经过,所以附近渐渐盖起了居民楼,将它给团团围住。铁轨很细,瘦骨嶙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从河内开往顺化的火车,它吭哧着在如此孱弱的铁轨上前进,上下摇晃,让我难以入睡,可是最后我原谅了它,当躺在居民楼中间的那条铁轨和在它边上缓缓升着炉烟的铝壶跳进我的脑海,我就自然而然地原谅了它。我那天走在那条废弃的铁轨上,瞥见沿路的街坊家里空无一人,不锈钢铁门却开着,门后隐约闪出一辆摩托车的影子;再往前走,一个刚烧完炉火的妇女用老虎钳将烧红的炭从铝壶里给夹了出来,带着炭火慢悠悠转身荡回家里,还是没有拉上身后的铁门;一个老人坐在木椅子上,手里扇着元蒲扇,望着我,身后的门依旧开着。他们的日常和铁路一起拼凑成了一副被城市遗忘的素描,自顾自地添一笔,被风刮着,被雨淋着,毫不在乎。铁路是旧的,河内市民开着门,骑着摩托车和城市接轨的心却扑通扑通跳动着。
在河内,光骑摩托车是不够的,摩托车上还必须要有一束花。早晨集市里有许多被洒满了露水的花,我格外喜爱那一束向日葵。挺拔的长杆顶着一朵向日葵圆盘,金黄色的圆盘向着天上,呈现出鲜嫩的鲁莽。它们坐在小摊贩推着的木板三轮车上,被身下矮矮的花丛簇拥着,并不急着被出售。河内市民起了个大早,在早市里买了一束花,将它插在摩托车前座里,慢慢地推着车向前走,平日里穿行在街巷里的摩托车过于莽撞了,只有早市里的摩托车才显出温柔来,生怕过快的疾风将花打飞。河内的摩托车大军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了它机械覆盖下的浪漫,有多少疾驰而过的杂乱,就有多少推行飘来的花香,极度反差产生的惊喜,是让我念念不忘的原因。
在河内街道上行走是需要勇气的,临走前,我们暂时躲避街道,走进了河内的一家美甲店。美甲店的老板娘看起来很年轻,却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帮我们其中一个人做完了指甲,赶忙起身,对我们抱歉地打着手势,重复地说着她勉强了解的一个英文单词:5 minutes。五分钟。然后她拉开店门,骑着摩托车远去。我们等了十多分钟,她才骑着摩托车归来,身后载着一位小女孩。女孩踹掉脚上的塑料拖鞋,光脚爬进了店里,霸占住店里的一张椅子,开始捯饬手里的小玩具,那是一只塑料鱼,开关一打开,鱼便扭动着身体,闪起霓虹灯光来。我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看见老板娘笑着望一眼自己的女儿,便继续拿起搓甲刀,在我指甲上滑动起来。当我意识到我们将赶不上开往顺化的大巴时,我也没有催她加快美甲的速度:那因她出门接女儿而耽搁的十多分钟里包含着一个母亲在校门口翘首以盼和接到女儿后安心的心情。河内摩托车大军里还有一部分藏着这样微小的温存。
我怀念的河内没有飞车党。
很幸运,我没有成为那个被飞车党抢夺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的中国大妈。我穿过的摩托车大军,给我们带来过恐惧和不安,但回忆里,更多的是关于它和河内这座城市休戚与共的证明,有它对河内的依恋,有它对花朵的依恋。
河内不是最美的城市,却在摩托声里踏实地生长着,伴随着杂乱,裹挟着人民日常呼吸最熟悉的汽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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