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期间公司统一放假一天，工作太累，我多请了两三天假回了趟老家。想着回去好好休息，有空也多陪陪老爸老妈。
回到家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陪着我妈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散步，吸收农村特有的清晰空气。
买了菜回来的路上，我们就遇到了她。
她左手牵着一个小孩，手腕里还抱着一个。
她望向我们这边，有着跟90后一样年轻的笑容，但也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憔悴。
她跟我妈打招呼：“阿姨好，小志回来过端午哦？”
“是吖。”我妈回答。
我一时想不起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孔，略微尴尬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早就出来买菜呀。”她接着说。
我妈笑着说：“是啊，你也好早。小孩都跟着起那么早哦。”
“一大早哭着喊着要吃包子，所以就带出来了。”
“哈，难怪这鼻涕眼泪的都还挂着没干呢。”我妈捏了捏小孩柔软的小脸蛋，“那孩子他爸不帮忙带吗？”
“他昨晚跟他那群狐朋狗友不知去哪里瞎混，两点多才回来，醉醺醺臭乎乎的，进了家门直接倒地上，我把小孩子搁一边，硬拽着才把他拽上床，这个点还睡得跟猪一样。”
“哎……”我妈似乎感觉自己问了不应该问的，转了话题说，“这个时候带小孩是最闹心的，再过几年就好些了。”
“是啊…”
她们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分开了。
走远后，我问我妈，“这女的是谁啊？好面熟。”
“你不认识了吗？小丽啊。我们以前住那地方的邻居家小孩儿。你小学同班同学啊。”
“啊……”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现在看到的这张脸跟我印象里叫这个名字的人几乎对不上号，但是一提到这名字，我脑海里却一下子像水溢满了一样，不断地蹿出来了好多画面，那都是些美好的记忆片段。
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还住在村前的老巷子里头，我家住巷头，小丽家在巷尾。
放学后回家她要经过我们家门口，经常就会跑来我家跟我一起做作业，做完作业再回家。
那时候是小学四年级，我俩学习成绩都特别好，我当班长，她当副班长，两人各科成绩总分每次都是年级前三。
她语文特别好，字也漂亮，小小的，整整洁洁的，跟她的人一样。
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出来念，说她的作文写得比很多六年级的学生还好，要我们多向她学习。
老师在她的作文后面写了评语，然后把它贴到学校布告栏，下课后，围上去好多男生女生，低年级高年级都有。
有出于好奇想看看写的是什么内容的，有觉得她的字真好看，想要模仿这种字迹的。我们班很多学生都特好玩地在数她的作文里这次又用了多少个成语，心里想着以后作文里也要用这么多个，甚至更多，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后来有一次，一起在我家写作业，她拿出来一本厚厚的小本子，很用心地包着粉红碎花图案的书皮，书皮还是她自制的。
她悄悄地凑过来跟我说，“你知道我怎么懂那么多成语吗。”
我摇摇头，她微笑着把本子递到我前面，我翻开一看，这不是《成语词典》吗，我也有啊。
其实是不一样的，我的很新，几乎没翻过。她的也新，但是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在上面画了好多重点，还用铅笔写满密密麻麻的注解。
我用一副“这个考试又不考，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着她，她可能觉得我的表情丑爆了，扑哧一笑接着说，“我整本都背过了哦。”
我更蒙圈了。
还有一个不用考试的科目，她也很厉害，那是我唯一不擅长的，这个科目是音乐。
我们的音乐课是语文老师教的。所以音乐课常常会变成语文课。
不过如果老师那天刚好心情好，又或者不临近考试，还是会拿来给我们唱歌的。
这时候老师就会让小丽上去领唱。当然原本第一次课是作为正班长的我上去的，但是我的歌声估计不符合大众的审美，至少不符合我们语文老师的审美，所以后来都是小丽上去。
小丽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以至于每次老师说这节课不用上语文我们都会好开心好兴奋。当然也不排除部分同学是因为不喜欢语文课的原因。
有一次暑假，她哥哥去外婆家了，她偷偷把她哥哥的录音机还有音乐卡带抱到我家，笑着说，给你看些好东西。然后就把录音机插上卡带，放了好多流行音乐给我听，好像有周杰伦、孙燕姿、梁静茹，还有布兰妮之类的英文金曲。
如果这算启蒙的话，小丽就是我的现代流行音乐启蒙老师。我都惊呆了好吗，在这之前，我听的都是什么《小螺号》、《让我们荡起双桨》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这类的。
“你以后想当什么？”小丽问我。
“还没想好呢。数学家吧，跟陈景润、华罗庚那样的...你呢？”
“我想...我想当歌星。”小丽停了一下，望着前面，没有看我，“你会支持我…吗？”
“会啊会啊。你唱歌那么好听！”我一脸真诚地望着她。
小丽那时候特别喜欢周杰伦的《半岛铁盒》。
经常会反复地播，边写作业，边跟着哼。我也觉得这歌好听，但是我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不仅仅是周杰伦发音的问题，给歌词我，我也看不懂。但是小丽听得懂吧，她才那么喜欢。
有一次我们放着这首歌，写着作业，她突然就停下来定住了，笔还握在手上，头还低着，突然眼泪就一滴一滴地砸到了纸上。我吓坏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这首歌太好听了...”
那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跟着爸妈一起搬去了新家。
小丽有来送我们，“小志，你说我们以后还会不会经常见面啊...”
看到她眼眶红红的，我不太敢看她。“会啦。我们只是搬到新厝那边而已呀，不会太远的，你有空还是可以来看我的哦。”
她点点头，“这两个送给你。”
她把她的成语词典和周杰伦的卡带一起递给我，我觉得成语词典花了太多她的心思，没没敢拿。
很快新学期开学，升五年级。
学校发现学习成绩高和低的学生分布不平均，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排名前二十的好多都在我们班。以及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很重要的原因，最终学校决定给全年级学生做班级调整，我留在一班，小丽被调去了二班。
谁都不会想到，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到我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都没有。
她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
其实也正常吧，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她没办法知道我的新住址，而我现在想想也觉得遗憾和内疚，我以前就从没去过她家。
五六年级我们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年级考试排名前三依然可以看到我和她的名字。有几次她都超过了我，排在了第一。
慢慢地，我也只有在老师说到范文和这种公布成绩的时候才知道些关于她的消息。
初中她在本镇继续上学，我则转校去了另外一个镇级初中就读。
关于她的消息更少了。
再后来听说她高三没读完就辍学。好像跟她爸爸身体不好有关。
之后就彻底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没考好，上了普通的3a，觉得不甘心，后来又读了专升本。
即使这样，毕业后还是在人山人海的人才招聘市场里，完全找不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这么多工作，居然没有一份适合你的，那种凄凉而接近绝望的感觉，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懂。
现在毕业三年多了，经历各种阿谀奉承，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在职场历练着，身心疲惫，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小时候想着以后要当个数学家的我，是怎样也无法想到现在的我在做着什么样的工作的。
前几天，休完了假期，坐动车回广州。
坐我斜前方的女生，从入座之后就不时地回过头看向我这边。
我忍不住地问了句：“你好，是需要帮忙吗？”
她突然笑了，“你是小志对不对？”
我有些疑惑又有些惊讶，“...是的。你是？”
“哈哈班长！我是晓佳啊，以前一帮一互助学习的时候，我跟副班长同桌。”
“啊...想起来了。你变化好大，你不说我根本认不出来。”
“变漂亮了对不对，哈哈。”
“哈，是。”我也只好这样回答她了。
“大家都这么说！班长你都没怎么变，还是个小鲜肉，哈哈。”
“哈，谢谢。”
“班长，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会跟小丽在一起呢，哈哈。”
晓佳很会聊天，直接又热情。很自然地聊到了副班长小丽。
也是这个时候，通过晓佳，我才知道了好多后来关于小丽的我不知道的事。
升五年级后，晓佳也被调去了二班，虽然没有跟小丽继续坐一起，但是她们原本就是挺要好的闺蜜，一直保持着联系。
晓佳跟我说，开学后没多久小丽的奶奶走了。
那段难熬的时间是晓佳一直陪着她，不停地给她安慰和鼓励。
她拼命地学习，连课间都不放过。
晓佳在她的影响下也变得很爱学习，初中的时候她俩学习成绩都很好，初一就已经在想着要读哪个高中。然后很厉害地一起读了我们那的第二重点。晓佳逆袭，后来顺利地考上理想的大学。
但是小丽没有。她没有那么顺利。
高三备战，五月某一天闷热的午后，教室里安静得出奇，除了头顶的风扇嗡嗡地转着扇着热风，就只有学生翻动书本，圆珠笔摩擦纸面发出来的声响。然后冷不丁的一声，
“小丽，你快出来！你家里有事！书包什么的都收拾了！”班主任突然出现在前门，带着焦急的神情，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到了。
晓佳说之后小丽就没有再去学校了，高考都没有参加。
后来听大人说，小丽爸爸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突然心肌梗塞走的，小丽回到家的时候，她爸爸已经不在了。
晓佳去找她的时候已经是高考后的几天了。但是没有找到。小丽的妈妈告诉她，小丽去东莞打工了。
还好她们之间有QQ联系，晓佳一直扮演着安慰鼓励她的角色。
小丽在工厂呆了一年，遇见她的初恋，但也无疾而终。
再后来嫁给了一个追了她六七年，从初中就一直追她的男生，未婚先育。
婚后小丽过得并不幸福，男生完全没有了以前追她的那股热情，经常白天不在家，晚上很晚回。小丽边自己带小孩，边看着他们的卤味小档口，勉强维持生计。
这差不多就是她的现状了。
我听完晓佳的讲述后久久地停留在这故事里。
我猜想她一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过很多次。
那些没有人陪伴的夜晚，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恰当。
近十年的时间浓缩成了这短短的几十分钟的故事。
但听起来又好像不仅仅只是几十分钟的时间，好像我也跟着见证了小丽人生的好多过程，好像我也一直陪伴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经历人生的酸甜苦辣一样。
但事实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晓佳朝向我挥了好一会儿手，我才缓过神来，她把手机递给我说，“你看。”
我接过手机，看到的是打开的朋友圈里，有一条十几分钟前小丽更新的动态：
“这样的人生，好像没有太多变好的机会了，但我还是想再搏一回。”
我突然如鲠在喉，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我是开心，还是难过，可能都有吧。
我不想让晓佳看到我难看的表情，忙转头望向车窗外。忽而看到远方不断向后退去的树枝已经渐渐露出了好看的新绿，我默默地在心里不知道对谁说了句：“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