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鱼，不要迷恋天空；如果你是鸟，不要痴情海洋。

海风徐徐，微浪起伏，幽蓝的海平面下，有一尾银鱼。鱼儿通身泛着虹光，照彻一片海域。海里的小鱼都倾慕这深海墨色中的五彩光芒，随之奔波于世界。银鱼所经之处，如经过一阵暖流。所以当孤独的渔人在夜月照耀中飘荡时，偶然发见海面隐约的光晕，其下或许正汹涌着他的喜悦。

这样一只鱼儿来自何方？这无人知晓。你去问随波逐流的带鱼，提着灯笼的车灯鱼，吓得鼓圆的海胆，他们都说不知道。他们太年轻，还是看那位拖着重重的壳的老龟吧，应该会知道些什么吧。于是，老鬼接过了话茬，“那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了……”果真长寿，絮叨了半个月，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清楚这神秘的鱼儿到底是啥。只好说——银鱼是大海之子，与日月同生。

——

银鱼游荡在辽阔的太平洋深处，海洋是他的家，但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有多大。漆黑的海底，他散发着触及远处一里的光。海洋赋予了他绝对的无忧无虑。他吃水草，光芒照耀处就长出葱茏的水草。他永不会感到孤独和失落，总会有一群鱼儿围着他打转。在大海的溺爱下，银鱼是无知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银鱼的体型一直那么娇小，就像等待破壳的小鸡，需要在温暖的叮嘱下才能觉醒，然后由自己来啄破坚固的壳。

——

一束光刺透了平静。银鱼感到了光的焦灼，他恍惚，眩晕，他认为自己要去追这束光。所以鱼儿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银鱼划开了海，向来自海平面的光追去。速度越来越快，光芒越来越炙热，汩汩的水声如高空的巨风，刺激着银鱼兴奋的神经。

“哗”浩荡的海面升起一层浪，浪头，闪硕着虹光的碎片。

那是太阳，只有太阳才能射出这样炽烈的光；那是天空，和海之幽蓝完全不同的澄碧；那是一只白鸟，傲然地飞翔，在水天交融处。

来不及细看，银鱼落回了水中，没有一点响声。

——

大海母亲打了个盹，让银鱼见到了天空，见到了除海以外的事物，这是不允许的，所以银鱼马上又被禁锢到了海底。

一切仿佛一场来不及细察的梦，银鱼愣着。

银鱼学会了思考。他问带鱼，这是哪？带鱼说，这是一片温暖的光；他问灯笼鱼，什么是光？灯笼鱼说，我头上的，和你身上的；他问海胆，我是谁？海胆说，你是让我不敢伸出刺的家伙。

银鱼越思考，越迷茫。

——

光，弱了。当银鱼察觉的时候，光，只能照亮他自己了。

那个纯白无知的银鱼不见了，大海当然不会满意。慌乱的，迷茫的，忧虑的，奢望的银鱼是得不到大海的青睐的。

这一切太突然。思想的洞穴敞开，银鱼作为海中公子的权力消失了。他感到了饥饿与恐惧。大海变样了。那个祥和热闹的世界不见了，一片黑暗。他看不到同类，与世隔绝。

——

浅海，如一卷画册。阳光射在青绿温润的海草中，细腻的沙中，藏着许多的小寄居蟹，生机勃勃地生活。小丑鱼不厌其烦的穿梭在珊瑚中，来了一只好大的鱼，便吓得躲在里面不出来。银鱼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世界。

银鱼失去了光芒，他开始和普通的小鱼无异。在深海中遍布危险，幸好他灵巧，便尽快从食肉鱼嘴中逃生。他也因祸得福，误打误撞进入这温暖的浅滩。在这里，有许多水草，有许多和他差不多的小鱼，有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这比深海有趣多了，银鱼再也不想回去了。

——

日子过得悄无声息，就在银鱼几将忘记自己昔日的情景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尖叫不是求救，更像是呼唤，像在极度渴望什么。他望了望四周，什么也没有。第二日，又是同样的响声，并且声音更加清晰，他仿佛听到“来吧”。第三日声音响起，他明白了，声音来自天上。

银鱼来到水面，几个泡泡在浪中破灭，银鱼探出了头。

声音风中飘荡，银鱼看到了太阳，蓝天，和一只滑翔在远方天空的白鸟。

是谁在嘶喊？银鱼望着天，那有一朵云。

——

“是我在呼唤！”银鱼说。

天空渐渐阴沉了，云聚集遮盖了天空。

银鱼发觉了，自己要飞向天空，在海的包庇下沉睡了多少世纪，无知了多少世纪，当他在偶然中鱼跃天空，看到那只白鸟时，他命中注定要飞上天空。

“我要飞。”

——

银鱼决定回到太平洋海底。他试过了，想飞到天空，在浅处是做不到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天空，从下而上的冲击，使他几乎与飞鸟一般高。这次，他要冲破云层。

漆黑，阴冷，可怖，银鱼又回到了那个海底。

银鱼感到一阵寒冷，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只鲨鱼。银鱼只好加快了速度。银鱼搅动着海流，竟引来了更多的鲨鱼，他独个儿在獠牙中逃窜。

当他甩开鲨鱼，最终来到海底时，他感觉身体竟僵硬得无法动弹。

周围是黑暗，银鱼知道自己的处境。黑暗中，随时可能遭受袭击，鲨鱼还在上面盘旋，总是藏在海底自己会耗尽体力。

在碧蓝的空中飞翔，阳光温暖着身心，由上而下俯视大海，美极了。银鱼看到这样的场景。

“不等了。”银鱼向上冲刺。几只鲨鱼反应过来，扑了过来。银鱼丝毫不减速，“咔嚓”“咔嚓”两只鲨鱼牙齿的碰撞声，在耳旁震动。他又加快了速度，冲向天空。

好痛苦。他的速度轻易甩掉了鲨鱼，但这个速度使他的身体难以承受，要炸裂一般。

“为什么执着于天空？我是鱼啊。”水激烈地波动，刺痛耳膜。鱼鳞如流星尾巴，放着虹光流彩，向海底洒落。

一声尖叫。

银鱼想，是谁？

是我。

谁说鱼就不能钟情于天空！

银鱼开始蜕变，身躯由一尺化为一丈，再化为一里，终竟有千里之宽。

一颗流星击破了海平面，银鱼撞向了天空。

黑云压着，最高处是深海一样的可怕。银鱼没有犹豫的空儿，伴着惯性，冲向云层。

银鱼听到风声，与潮软的水声不同，干燥，刺激的流动。他的压迫感消失，转而是一种畅快。

黑云被撞出了一个大洞。太阳光从洞中泄漏出来。银鱼全身沐浴在阳光中，穿越了云层，这里是他的天空。

——

银鱼最后怎么样了？当然不是掉回去了，那太乏味了,他变成了鸟。

在阳光的照射下，银鱼恢复了最初的虹光，体型逐渐回到原来的大小。在鱼鳞消失处冒出了羽毛，白色的羽毛。两翅，鸟喙，尾翼，渐成鸟型。他展了展翅，扇起两股风，托起了他。现在，他是白鸟。

现在白鸟拥有了天空。

白鸟俯视大海，又眺望了远方。连绵万里的雪山。白鸟刮起一阵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