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天职仿佛就是伤春悲秋,可是能将萧瑟秋天,写的让人潸然泪下的作品恐怕少之又少。但清代第一才子纳兰容若,却是当之无愧的一位。
他的一生,挣扎于富贵与自由、家族与爱情之间,以悲观之心,走完短短的三十一载。留给后人的除了无限的哀叹与惋惜之外,还有宝贵的《纳兰词》。生命在纳兰这里如此之轻,又如此之重。当然他笔下的秋天也是如此之冷,却又美的让人心醉!
秋水
听雨
谁道破愁须仗酒,酒醒后,心翻醉。正香销翠被,隔帘惊听,那又是、点点思思和泪。一剪烛幽窗小憩。娇梦垂成,频唤觉一眶秋水。
依旧乱蛩声里,短檠明灭,怎叫入睡。想几年踪迹,过头风浪,只消受、一段横波花底。向拥髻灯前提起。甚日还来,同领略夜雨空阶滋味。
词人开篇就在发问:谁说消愁就一定要喝酒,酒醒之后,心反而更碎了。伊人已不在身边,寂寞孤苦,窗外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秋雨,又有谁知那雨水是伴着泪水流下的呢?记得当时秋夜雨,西窗剪烛,你刚要睡着又被频频唤醒,眼神迷离。又是一个秋雨之夜,灯光明灭,秋虫哀鸣,可寂寞却叫人无法入睡。回想这几年的足迹,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最让我安慰。想和你诉说心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起感受这无尽的秋意!
“忆剪烛幽窗小憩”,化用典故,出自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作者身居遥远的巴蜀写给远在长安的妻子的诗。心平气和,幸福中夹杂着缠绵的思念,深情里透着小小的忧伤。但是这小小的忧伤,到了纳兰词中,便是巨大的悲痛,大有苏轼“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悲哀。只因当时李商隐的妻还在,在等着丈夫归来,有“共剪西窗烛”的日子;而纳兰的妻已和他阴阳相隔,多少情诗爱语也换不回一声回应了。
蒋捷说:“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纳兰叹:“甚日还来,同领略夜雨空阶滋味。”斯人逝后,漫长的秋夜,年轻的纳兰不知独自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秋雨绵绵,情悠悠,恨悠悠。三十一岁英年早逝,对他来说,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锦堂春
秋海棠
窗外淡烟一缕,墙阴几簇低花。夜来微雨西风里,无力任欹斜。
仿佛个人睡起,晕红不著铅华。天寒翠袖添凄楚,愁禁欲栖鸦。
这是首咏物词,吟咏的是秋海棠。咏物是诗词吟咏中的永恒主题,也是词人们喜爱的一种抒发情感的方式。
这首《锦堂春》,读起来让然感到天真无邪,但同时又能感受到作者内心的悸动。这首词并非很有新意,但没人会在乎这些,读者在乎的是真情中的感动,别无他求。帘外一缕淡淡的青烟,墙阴处几簇矮矮的鲜花。昨夜秋风又加细雨,花枝无力,任凭风吹雨打。寒风中,那一抹绿色为她平添了几许凄楚,在黄昏中徒增愁绪!
情愁是纳兰写不尽的主题,他的每首词,每句话,几乎都带着淡淡的愁云。不会很浓厚,只是一抹,如同青色的烟云,让人看到后,内心有淡淡的微风吹过,随即消失不见。
这就是纳兰的词,独有灵性。对于纳兰来说,无论是常见的景物,还是常见的心情,只要他愿意,便可信手拿来,写入词中。墙角处的几朵小花,生命力顽强,只要一点阳光,便可自由开放。这就是生命的力量,纳兰是渴望这种力量的,于是,再也普通不过的花,在他眼中,别有一番风韵。
下篇他把花比做一个刚睡醒的女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但是真是可爱,就像这花一样,让人无法不去关爱。这样更让看花的人,看到了它们,更看到了哀愁。
好事近
帘外五更风,消瘦晓寒时节。刚剩秋衾一半,拥透帘残月。
争教清泪不成冰,好处便轻别。拟把伤离情绪,待晓寒重说。
这首简短的小词,似乎在回忆中寻找往日的快乐,又像是在回忆妻子。词意扑朔迷离,耐人寻味,有重情义之感,又有迷茫哀愁的纠结。
竹帘外传来五更的寒风,在这清秋寒冷的早晨,让人难以消受。与妻子永别后,纳兰将伤感写的如此直白,只怕他的内心可能真的无法再忍耐下去了。爱情对于他来说,是精神上的寄托,当这种寄托离他远去的时候,他难以承受。
寒冷的秋夜,他孤枕难眠,只能对着明月回忆往昔,月亮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意,只留一轮残月在空中。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长久不变的,尤其欢乐和幸福。如今的纳兰,孤独无依,空对着窗外的残月,情难自禁,泪长流。
想起往日的种种,而今一人独赏残月,怎教清泪不长流呢?这直白的描述,讲人生苦短、情长愁多的情感纠葛写得让读者也为之动容。纳兰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哀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把离别放在心上,到天亮再去想它。如此哀伤,如梦如幻,极富浪漫色彩。但回归现实,与其在痛苦中挣扎,不如转身睡去,让梦境赶走愁绪。
这首悼亡词将痛苦写的淋漓尽致,明知有一天会分离,为何当初还要用情那么深?最后作者作答,既然相爱,就用心去爱,别等到爱不起的时候再后悔。相爱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上天给他们的时间太短。情爱的神秘之处便在于无法控制,不可预知,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爱上一个人;同样也无法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爱人彻底分离。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不知何时睡去,不知何时又醒,深情只为你。“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那些不幸的爱情经历,使他的创作植入了凄凉的情怀。纳兰词中的寂寞之情、孤独之意,都是他无限孤寂、忧伤的排遣。
纳兰与卢氏缘尽今生,所以他一心期待来生,来生再续前缘,可有来生?
生死难料,意外难料,唯爱永恒,纳兰不仅留下了他的词,更将他的爱留在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