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不二传 第69回
落雪了。暮色四合,雪压竹林,吱吱有声。庄子师徒坐对着火塘,煨七八个芋头,吃三四杯淡酒。微红的炭火时而哔剥几下,更显出宇宙无边的寂寞。
齐不二有点耐不住,说:“老庄,各派都自称有道。到底什么是道?怎么知这个道?”
庄子说:“道就是自然。日月升降,沧海桑田是自然;兴衰存亡,三代更替是自然;喜怒相续,念念不停也是自然。自是本来的意思,然是这个样子,两字合起来,意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物与心如此般生生灭灭,即木有个发动者,也不须个观察者,就是这个样子了,自然而然,木有个道理,不可思议。
故此道无处不在,又叫大道,连屎尿中也有道。 有人问猪贩子,怎么一下辨出猪的品质。贩子说:俺都不须用手揣,飞脚一踢猪的小腿,便知肥瘠;部位踢得越低下,就越准。你要知大道,也一样。不必远游四方,直至铁围山顶;也不必翻书万卷,看破三坟五典,只要如实观察你的周遭、身、心便是。看懂了花开花落,生老病死,心生心灭,全是自然,你便知了道。
当然道也不就是物,也不就是心;虽则道也不离物和心。本无心、物,心,物都是后天所起;道属先天,超然于心物之上。道被言语分別了,才有了心、物的对立。
所以道不可说。知道还容易些,不说才难。知道而不说,便与道合一;知道而言说,道就被分裂成对立的心物,我它二元。道是自然,只能默许,”就是这个样子”;而言说是人为,人为必非自然。
所以不可期望言语能说出道。言语一出,便有我它、心物,如此道之“一”便被分裂成了“二”,道不是成了对象便是成了主体。言语只是用来引导你入道。言语是筏子,登了岸便須舍弃;言语是梯子,上了楼又有毛用。
道活生生就在那里,干言语毛事。反之,对言语的迷信,正是入道最大的障碍。形而上学者,死抱着心、物、主体,对象,因果,理念、上帝、理气、阴阳等等言语,以为必有对应的存在,所以入道难矣。
形而上学者摆荡于心物之间,妄图用理性、言语揭示大道之真理。但他们一讲心,又离不了物;一讲物,又离不了心;一讲无物,便落入唯心;一讲无心,又落入唯物。言语分別的成心死死缠住了他们,使他们难于跃出常识的泥淖。
这有象以前有个人,讨厌自己走路总会留下足迹。他为了摆脱自己足迹,便越走越快。可他走得越快,足迹便越多。到了就累死在路上。 言语便如足迹。形而上学越是精致犀利,越是陷入言语的迷惑,越是入不了道。
到你口不言是非,心不念善恶,忘了有真理,忘了有物我,你就入道了,与自然合一了。”
此时火光渐灭,万物隐沒于黑暗之中。庄子端坐,默然丧我,如入天机。齐不二一声长叹:“道理有明白。但真要入道,可惜臣妾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