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坚持原创的彭小写

                                                                   一

凉风习习拂面，悄无声息地吹黄了警署楼前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绿叶。

办公室里还没有开暖气，张荆警察从密密麻麻堆成小山的案件卷宗里缓缓抬起头，扔下笔长呼了口气，推开椅子起身朝窗外那棵梧桐伸了个懒腰，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夕阳的余辉里慢慢被黑夜笼罩。

他默默点了根烟，眉头紧锁转身面向四下寂静空无一人办公室，陷入沉思。凭借一腔热血考上警察学校的小伙子，其中真正的原因是他想以警察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坐在那个人的对面，斥责他逼迫他亲口说出那天的事，给他一位逝去的亲人交代。突然，急促的敲门声打碎了这寂静。

“警察，你可不可以，再查一下当年的案子？老李他，真的不是凶手！”

一位老妇人推门而入，满脸涨得通红，眼睛直直地看着这位初上任警官。张荆不由吃了一惊， 急忙安抚面前这位“不速之客”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深吸了口气，神情严肃地看着老妇人的眼睛。

“请问，您说的老李，是哪个案子的嫌疑人？”

“二十年前的案子咧，警察指认他绑架杀人，”老妇人低下头啜泣，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俺做了他十年邻居，觉得他那样的好人，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这块石头在俺心里压了这么多年，请你们可以把那个案子再查一遍不？案子的死者，叫周敏。”

什么东西在张荆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夹着烟的手狠狠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是那么悲愤。“您知道，那个叫周敏的死者，和我什么关系吗？”

老妇人吃惊地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位虽表情凝重但无法掩盖其英俊面孔的警官，摇了摇头。

“她是我母亲。”

                                                                          二

有时候记忆的大门一旦开启，便让人不由地陷入时光漩涡之中。尤其是刻骨铭心的那段岁月。

父亲老张拉着小张荆的手，每年的那天都会带他来到母亲的墓前。在寒风中，父亲总是点上一根烟，静静地看着母亲的墓，面色沉重忧郁，直到吸了一地的烟。之后老张就如同雕塑般一屁股坐在墓旁一声不吭，一坐就是一整天。

父亲看着母亲的墓慢慢斑驳，张荆望着父亲渐渐衰老。

他从小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但他确是真的心疼父亲。平日里在酒店里雷厉风行的父亲，每当来到母亲的墓前，都会变得沉默忧郁，张荆愤愤地想一定是父亲因为没有保护好母亲而内心自责。

如果没有那个人，这一切不会发生。

那个此时在监狱里的应该被千刀万剐的人，不仅是欠母亲一个交代，更是欠他们家一个罪赎。

记忆的大门被“砰”地关上，张荆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提审室里没有一丝生气。双手在不知不觉里握成了拳头，他不知道他一会会不会情绪失控而出手。面对那个一直以来让他痛恨在心的人。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心也在砰砰直跳。

随着身后的门“吱吖”一声地缓缓打开，手铐碰撞的声音慢慢朝他走来，张荆的瞳孔在一瞬间被撑开到最大，紧紧攥着的拳头藏在口袋里，好像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挣脱。

身后的声音悠悠响起，像是从遥远时空而来的呼唤，“孩子，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三

老李看着眼前怒瞪着他的俊俏面孔，眼神里明明饱含着怒意，但在他看来，却是不失可爱。

布满老茧的双手在冰冷的镣铐里不停揉搓着取暖。他的亲儿子，就这样坐在他的面前，如他所愿地出息了，成为了正义善良的警官。

老张头没有违约，遵守了当年那件事后的约定，将他的儿子培养成人，那他这么多年在牢狱里受的苦，也值得了。

所以那个秘密，他也要按照约定，永远地替老张保密下去，直到自己有一天不在了。

他低下头憨憨地笑了，没有回答任何问题，气得对面的警察直拍桌子。

“凶手就是我，我绑架并杀害了你妈妈，后来我自首，法院从轻处置我，给我判了个无期徒刑，其他的事情，我也不能回答你。”

老李手一摊，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欣慰地凝视着他的亲儿子。

张荆凝视着这位老人，他做梦都想亲自问话的罪犯，虽然表面上对他忿恨不已，但心里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怜悯。

他和他脑海里想象的有着狰狞面孔的罪犯不一样，杀害他母亲的人，看上去那么宽厚而坦然，目光如炬，眉宇间竟有点似曾相似。

张荆不由从心里有点动摇，他想起了老妇人的话，他是真的凶手吗？他的自首会有隐情吗？

张荆想着，也把手一摊，双臂环胸，看着老人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

又一声的敲门声打碎了双方凝视的寂静，保卫招呼张警官出去一下。“张警察，有人找到了二十年前绑架杀人案的新的证据，上级要求重新彻查此案，请您快去会议室。”

张荆脑子里嗡地一声，跟着保卫快速离开。坐在幽暗里的老人像未卜先知般微微叹气“那个秘密哎，恐怕终究是要浮出水面了。”

                                                                    四

又一年秋凉，梧桐树的叶子，终究是全部变黄了。

老张在酒店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静静地吸着烟，身后的办公桌上，安静地躺着一张酒店转让协议。

奋斗了二十年，这家在本市有不错口碑的酒店，将是他给他的养子留下的最后的积蓄。为了弥补他和他的亲生父亲。

最近他的良心越来越不安，不，是他的良心从来没有安生过。

自从他最爱的养子凭自己的努力考上警校后当上刑警，他的心里便有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既喜悦又紧张。

他想，天注定，最让他骄傲的孩子，看来早晚有一天要将他亲手抓到牢里喽。这样也好，他的良心也会安生，他对被自己误杀的妻子周敏也有个交代。

老张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下了下决心将手心里药片一吞而尽。

                                                                      五

此时，张荆正潜伏在办公室的门外，身后跟着持枪的同事们，他拿枪的手不住地颤抖。没想到，自己最亲的人竟然是杀人凶手。

没料到第一次抓捕犯人，抓的就是养育自己的父亲。

不，是养父。

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父亲，但这么多年父亲对自己的照顾与培养，他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父亲对他的爱是真的，虽然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刚刚知道了二十年前母亲的那件案件的真相。老妇人带警察到老李当年的住所里，找到了一张契约。

原来，当年老张因为酒店刚刚起步事业繁忙，对妻子周敏缺少关心。

周敏找到了和他们家关系不错的老李家，请老李假装绑架她来检验丈夫老张对她的感情，如果老张不闻不问就和他离婚。没想到气急败坏的老张得知妻子被绑架后，拿着棍子本想惩罚老李，不小心却误杀了妻子。后来老张知道了真相，一边为妻子的死悲伤后悔不已，一边苦苦哀求老李为他顶罪。而老李的妻子刚刚过世，留下了一个儿子，他知道自己家境贫寒难以给儿子很好的成长环境，所以他以让儿子成长成才做为交换条件，将儿子交给家境优越的老张来抚养长大。而老李替老张蹲监狱，这一蹲就是这么多年。

张荆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迅速破门而入，看到的却是老张僵硬的身体。在酒店的转让合同下，静静压着一张悔过书。

                                                                  终

三年后。

秋风凉凉，道路旁的梧桐树，盎然的绿色还没有完全消失。

张荆警察穿着黑色大衣，手捧着花，来到了父亲母亲的墓前。

一位是培育他长大成人的养父，一位是养父深爱的妻子。

往事如烟飘散，真相已经大白。张荆坚定地想，养父最后还是选择承担了当年的错误，以生命为代价赎了罪，在张荆心里，他永远是自己最敬爱的父亲。而他的亲父老李也是为儿子着想，才将张荆交由老张抚养长大。

他的两位父亲，都如此深爱他。他们中虽然有人犯了错，但也承担了罪责。这也许是这起案件最好的结局了。

张荆轻轻放下花，深深地朝他们鞠了一躬。

一片落叶悄然飘到他的脚下，叶尖的绿色在秋风里轻轻地摇摆着。

                                                              —END—

（深沉的父爱，随着秘密的揭开而变得格外震撼人心。希望这个小故事会打动到心坎，在寒冷的季节里传递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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