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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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二十一章 请求
入冬了，寒冷的风吹了起来。道旁的阔叶树还没落尽泛白的霜叶，几只新芽却从枝杈间冒出来。嫩绿卷曲的叶芽有着微白色细密的茸毛，一阵风在街道上游走，吹得它翻了过来，另一阵又使它翻回去，它就在风中旋转着，有倦飞的鸟来啄它。早晨的阳光白而微黄，透过一层薄云射下来映不成影子，代表太阳云中的光斑边似有淡红的晕浮动。
笔尖在米白的纸上跳跃着，换了一行，停下，拿着笔的人把笔丢开，看着偶尔冲破了薄云的阳光笑出了声。这是白翼新购买的日记本，他挑选了很久才在巨大辽长的货架上找到了一本封面不那么鲜艳的，黑色的三角形自封角切下，又冒出一丛墨蓝，后面是奶白色的背景，他比较喜欢。使他发笑的原因是将写的语句，“应辰峰‘植物都疯啦’的邀请......”他在模拟中把相当滑稽的引用标题划去，最终还是在纸上写了下来。不能违背信件的意愿啊，白翼望着不知何时滑到地上的请帖，把它放到了桌面上。“植物都疯啦——”黑色加粗的官方字体写在标题的位置，他也拿它没办法。
这已经是这个月有关辰峰邀请的第六次了，可这个月才过了不到二十天，上一次的邀请就发生在昨日——邀请的间隔越来越短，邀请的理由也越来越奇怪，开始时的理由是有一堆问题专门要和他讨论，后来需要讨论的问题少了，辰峰和他欣然聊了一晚上。也许辰峰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吧，他很认真地听，最后的感觉却像是剥开一个卷心菜一样。不过既然别人已经正式地邀请他了，他也欣然前往，辰峰有一只很可爱的猫，他也想尝尝秋冬之交的樱花饼是什么样的味道。
植物们也的确都疯了呢......他把日记本合上，窗前有一棵水杉，三楼的高度正好可以看到树的顶端。青翠的叶芽不久前从棕色板结的树皮里钻出来，昨晚的一场寒潮，这些不适应寒冷的叶芽今晨已经枯死下去。最近的气温很奇怪，昨天还给人春天近暖的感觉，今天却用寒风撕去了暖流的欺诈。植物们以为春天来了，温润的天气持续了数周，水杉亦经不住诱惑，在这时发芽。“我托朋友在城外带了一盒新鲜的樱花......”樱花也在这时绽放。新鲜的樱花，是樱花还在春的错觉中时采摘的吧，今晨这样的冷风，估计会把它们全部从树上拽下来。他想着白粉色的花瓣在冬风中翩翩落下的场景，因为是为了樱桃而栽种的樱树，花泛黄而瘦小。不太合时宜的情景有些滑稽，滑稽之后又有些无奈的哀伤。
白翼穿上一身运动装准备出门，原设计为紧身的衣装在他细瘦的身材上显得有些松垮，买的时候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特意买了稍大一号的——今天的气温与他的体温相近，他不想穿上厚厚的冬装出门，长袖的单衣对他刚刚正好。今日份的伪装是晨跑，虽然晨跑的时段好像已经过去了，今天是休息日，早晨九点的上班潮已经离去，仍有几个人在街上慌忙地行走。他小跑着，大概是一个小时的路程，虽然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当天的任何时间，他还是希望早点到达。
穿过了蒙特利大街，前面就是杜布兰特方场。他望见了司法厅钟楼高扬的旗帜，这说明目的地就快到了。身旁窜过一丛油茶，傻乎乎的鸟儿依然做着夏天的梦，一点一点啄破了蜗牛空空的壳。
方场上聚集了很多人啊——白翼在广场的一角停下，这个时候再要跑动，撞到人的几率会比之前大很多。“快来看——来看啊，光荣的奇迹，神的授众——”人群中是广场上白石的方尖碑，不时涌至的人流把他挤到了人群里，他一时无法挤出去，便也踮起脚来观看。方尖碑下一只便携式的桌子展开了立着，一个老人捧着一只黑色的立方体站在桌前，一顶深紫色的神职人员圆帽在干瘦的头颅上显得很不协调。
“......这是我有幸自神赐予的空间，或者说，这是一只可爱的小兽——它很要强的呢......”老人抚摸着手中黑色的立方体，黑色的外表黑得出奇，没有一点反光，像是一只无垠深邃的洞口。“它可以变大——不过这也使它感到空虚......”灰色的手套拎起立方体的对角，轻迅的拉扯中正方体膨胀起来，成为了半人高的大小。这引起了人群中一阵惊呼，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它也可以变小......”大正方体又成为了拇指那么大的一坨，人群中产生了更大的惊叹。
“现在它有些饿啦——”恢复成原来大小的正方体开始扭动起来，看上去确实有些不安。“这是我许诺过它的，今天它要吃掉这个苹果......”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个苹果来，也许它一直在那里放着，只是大家都没有在意。它的确在那里放了很久，从开始的时候，白翼知道这些，因此他不太理解这时人们发生的呼喊声。正方体又变大了，从中凹陷成一个折孔的样子，把苹果包了进去，又抖动了一会儿。正方体被老人举了起来，苹果从桌上消失了。
“它吃下去了——”人们的掌声复起，要比之前的几次更为热烈。大正方体被放回了原处，黑色的外表抖动了一会儿，举起，又恢复了原来的大小。苹果又出现在原来的位置，角度，外形等都没有什么变化。
“主是仁慈的！——他知道这个苹果意味着营养，他不忍心把它吃掉——”惊呼之余老人又对桌上的一瓶牛奶做了同样的事情，当正方体又缩小时，牛奶瓶的盖子却不见了。对面的人群里一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是主的意志，他让我们饮用这一瓶牛奶”——这瓶牛奶是神圣的！”老人举起失去了盖子的牛奶，人群中发出了同意的赞叹。“这瓶牛奶是神圣的......”老人放低了声音又说了一遍，招呼那个孩子到身边来，把牛奶递给了他，“愿你上帝保佑你——”众目之中孩子被摸了摸头，被拍了拍露出肩膀的衣衫。孩子欢快地闪进人群里，手掌紧紧地捂着瓶口，生怕它要泼出来。
有几只蓝色的、鲜绿色的钞票已经落到了一个木箱中，那只雕花的木箱似乎也是从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一样，实际上它也一直都在那儿放着。老人摘下圆帽向人群的掌声回礼，这时白翼觉得有什么东西冲撞着人群，他在四个人中间受到了严重的挤压。
“让开，让开——”挤压并没有结束，黑色制服的人挥舞着什么东西把人群赶开，掌声消失了，出现了孩子哭吼的喊叫。“干什么堆在这里——”白翼莫名其妙地被推搡到了最前排，他看到那个孩子被拎了出来，牛奶瓶被抢夺走，摔碎在了地上。另几个黑色制服的人从人群中钻出来，恶狠狠地望着一脸沮丧的孩子，给他摁上了手铐。其中一个复又转向那个老人，“你——违反了国家食品安全条例第三条第六款，简得来说就是，没有人知道你是不是在牛奶里放了毒，也没人知道你是不是要做危害社会的谋杀——”黑色的制服很精致，沉黑上白色的条纹与饰件安排得十分美妙。老人退到了方尖碑座边，颤抖的手握着他的小兽。“若是可能的话，你显然希望资助一个乞丐，允许这样的无用民浪费国家和集体的财产——证件出示？”
老人仍靠在方尖碑座上颤抖着，他的头摇晃着，不知道是摇头否认还是由于身体的颤动。“证件出示！”蓝色的桌子被收走了，苹果滚落到了地上。老人方形的下巴上棕色的眼镜掉落下来，灰色的手套被白色的手套握住。“请不要抢走我的生计……老爷——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请千万别弄坏它——”黑色的正方体被抢走了。黑色的正方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摔成了一滩，白翼隐约看见里面齿条棱角的闪光。“我大学的时候这样的把戏见得多了——”精致八字胡须黑制服的人细心地为他戴上手铐，“麻烦要和我走一趟了，除非你有合法的证明，可以……”广场上出现了一部黑色的卡车，孩子，老人和黑制服的人们钻了进去，车门关上了，方场上几个黄色礼服的人牵着大小嘶吼的梗犬在走动。
白翼得走了，本来他就不应该在这里待这么久。他又有些不想离开的意思，不是因为老人的表演有趣，他只是想在方尖碑下在站一会儿，再看看老人曾经表演“神迹”的地方。黑色的正方体在乳白色大理石的石板上仍是一滩，从损坏的程度看是不可能再成为之前的形状。他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辰峰的家就在方场西向的一座大楼上，他一定已经等自己等的不耐烦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辰峰拍着白翼衣服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埋怨地望着他，“你这个样子我可不敢让你碰食物的啊，你到哪里去了？”
白翼表示自己可以把身上处理干净，没必要让他帮忙，“我在你家楼下的方场上待了一会儿，就现在了。”被命名为镍的暹罗猫从辰峰的双腿间钻出来，冲他发出不友好的叫声。他把双手的皮肤撕了下来，放进了随身的袋子里，再用银色的手去抚摸它——刚来时他被这家伙狠狠地挠过，凝固的血肉绛红着，像酒渍的蔓越莓干。
镍似乎很喜欢金属，这时却愿意接受他的抚摸。他不明白为什么辰峰给了它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况且自己手背上的镀层是密实的硼氮合物，与镍毫不相干。“……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那些黑色制服的人是警察吗？”洗过手后他戴上了辰峰给他的实际作用很小的塑料手套，银色的手指在手套的包裹下轻轻拿起盒中有些干黄的樱花，脱去了皮肤后的触感更为真实，亦更为细致。樱花已经不那么新鲜了，辰峰忘了把它放进恒温箱里，它们已经被昨夜的寒潮冻坏了——哦，辰峰的家里似乎并没有恒温箱这种东西……
“是的啊，政府只承认对社会有用的人人的身份，比如你，我，是那种有工作证明并且有劳动能力的单位人。”辰峰让白翼试一下温水的温度，白翼表示按需求差不多正好。“因为那些人找不到工作，就不能为社会创造价值，所以他们也就不能够做一个公民了，持续三个月以后人身证明就会被没收。”辰峰把面粉筛进温水里，让白翼去查看牛奶的情况，“国家的粮食很紧张呢，又在战争时期，每年都会多出来一堆没有工作的人口，连合法的公民都养不起了呢——”辰峰突然带着坏笑望着白翼，白翼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面粉筛，“所以每年政府都要为此伤透了脑筋，每年都会有数十万饿死的人，还得到处把他们找回来，趁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时候——”辰峰的笑容有些刻意的恐怖。
“哇，你好恶心啊！他们——”牛奶瓶差点从他手上掉了下来。“当然只是开玩笑的啦，坊间传闻而已，从来没被证实过。”辰峰接过被确认质量相对较好的一瓶牛奶，细心地加入打发好的奶泡，“一个公民最多可以携带两名法定亲属，国家只承认有用的人。不然呢，电费又那么贵，我们只有一座电站，即使是在首都这样的地方。所以，你给我好好的干啊，别偷懒！不是你以为——”
“我什么时候偷过懒吗——组长大人？”镍从桌下跳了上来，桌边的面粉盆在摇晃。几只樱花瓣被掀到了镍的头上，镍在花瓣盒中挥舞着爪子，把花瓣弄得到处都是，零星地撒落在桌上。
“唔——你快把它抱出来。”同样混乱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白翼愣了一会儿，镍已经从桌子上不见了。
樱花饼的事情因镍而告吹了，辰峰把它做成了普通的糕点，不过却有一大盘。错误的烘烤时间使饼神奇地拥有了空腔，最后松软的结果也很令自己满意。辰峰后来又给他寄了相当多份的请帖，他像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似的，什么原因都写得出来。“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也不是很糟——”一天下午他收到了又一只请帖，他实在不很理解这样的话语为什么还要若有其事地放进牛皮纸封中。“算了——改天我直接搬到你家去吧，现在你几乎每天都要把我请到你家里去，我连一些必需品都要带上了呢。”他望着站在自己桌前的辰峰，对方一副惊吓的表情，他想对方一定极其尴尬。“啊——这怎么行呢……”辰峰连连摆着手，沙发上椅子上在做任何事情的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有人吹起了口哨。他相信辰峰一定尴尬极了地度过了晚班剩下的时光，等到大家都走了以后，他吃完一包薯片以后也准备离开，“那个……白翼——你尽快搬过来啊，一个人住在那里有些浪费，又有些不习惯……”
若是不习惯一个人住又怎么会在这个城市里居住到今天呢——对方的话语尴尬又有些好笑。把事情梳理开以后就会发现这是辰峰几乎直接的请求。现在他们住在同一套稍大一些的公寓里，他的请求得以实现，白翼也很开心镍终于接纳了他的全部。他背着背包来到辰峰家里时忘了在被镍看见之前把手部的皮肤摘下，镍扑了过来，他很担心躲避不开又会被它的爪子挠伤——结果镍只是跳到了他的行李箱上，拍打着上面金属银色的图案。他蹲下来想要抚摸它，镍坐了下来，温顺地伸了个懒腰，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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