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崖瀑偷闲·提要
“公子是想问本姑娘对你的心意么？”“嗯，哪怕是假话，也想听呢。”
“那个，本公子以后能唤你沐沐么？”他小心试探，但并未得到回答。
两人在街上拌嘴的功夫，被夺去发簪的女孩嘟着嘴露出不悦的神色，声音轻柔但充斥着相当的命令语气对唐姑娘说：“那是我先看上的！”
——
林仲璃再也发不出火来，叹了一口气：“唐沐沐。”
“嗯？”唐姑娘随着他吃力地行走，但并不是朝小屋，而是朝河边。
“我在昏迷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不，是你的声音啊。”
“哦？”唐沐沐看似漫不经心的脚步，但却是时时刻刻盯着他迈出的每一个笨拙的步伐。
“本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一直在嘲讽本公子，笨蛋什么的。”
“那的确像是本姑娘的作风。”
“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生气。”林仲璃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说明公子无药可救了。”
见他一副内伤的样子，唐沐沐也忍俊不禁。
她不说自己的坏话，难道会不舒服么？林公子实在是搞不懂。
“不过你说的一点让我很在意。”
他顿了顿，两人已经走上了布满乱世的河滩，脚下格外湿滑，但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本公子一直在无端妄自菲薄，却不曾听到唐姑娘你说起过自己的真实心意。”
“公子是想问本姑娘对你的心意么？”
“嗯，哪怕是假话，也想听呢。”面对无比真诚而充满渴望的双目，唐沐沐竟露出一丝转瞬即息的羞涩，虽然仅仅是片刻，但林公子看在眼中，心中弄不清是她在作弄自己还是……
“心意什么的，又不能吃呐。”她搪塞了几句，见他仍然在等待，只好清了清嗓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问到了，那本姑娘也便明说了，在未完成使命之前，本姑娘并没有什么心意。”
“使命？”林仲璃疑问。
“嗯，希望公子能理解，呀，一不留神咱们都走了这么远呢。”她拼命要转移话题，但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林公子怎能再次放手：“是北上的使命么？说来听听。”
“不要……”
“说嘛。”
“……还是罢了。”她顽皮一笑，躲开了林公子的魔抓。
“我想知道东都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唐姑娘不顾万水千山也要去。”
“公子不也一样么。”
“不，我完全搞错了！”林仲璃面露正色，严肃道：“开始仅仅是为了父亲交代的事情本公子才出发，并且把它当成了唯一的目的，但一路走来，我才发现那些金钱也好，账目也罢，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旅途本身最后留下的也仅仅不过是回忆吧了，最重要的，我遇见了唐……”手中的拐杖突然无征兆地滑了下，天空忽然充斥了自己的整个视野——林公子仰面摔倒在地，最后竟跌进了退潮留下的小水洼里面。
“……”好不容易发表的演说被完全毁掉了，气氛也再难以恢复，身上脸上全变得脏兮兮的，最重要的是唐姑娘在一边幸灾乐祸：“哈哈哈，这下公子可变成落汤鸡了。”
“你还在那笑，快拉本公子一把啊！”
可怜的脏公子，被唐沐沐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更衣，好歹烧了一盆水。
“快点洗洗，好了叫本姑娘收拾残局。”隔着木墙，也能听得出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欢笑中。
“诶。”似乎同时大好时机的林仲璃欲哭无泪，只恨自己这无力的身躯。
晚上，唐沐沐打了野兔作为两人的晚餐，靠近河边有猎户架设的大锅，兔肉在河里洗干净配上野菜做一锅热腾腾的炖菜，他们吃的肚子都胀了。
“这样下去也挺好的。”林公子摸着嘴巴感叹，没想到被唐姑娘鄙视了。
“哦？可公子就不想念银票和金叶子么？”
“都是身外之物罢了。”唐沐沐在外面生了火，皓月当空，星辰闪烁，二人坐在河边，听着哗啦的河水声，也是悠然自得。
“要不在这里住上一月，待外面的酷暑过了，咱们再出发吧。”林仲璃用渴求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唐沐沐。
“公子的身子养好了不需要那么久吧。”
“多住些日子嘛。”
“哼，公子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么？”她警惕地注视着这个心怀不轨的家伙。
“连本姑娘的剑都看不下去了。”她起身，作势要拿剑。
“诶！好吧，等过两日本公子能自己走路，咱们便出发，一定不能耽误了唐姑娘的大事。”
唐沐沐轻哼一声，缩回了手，顺势走到对面，挨着林公子坐下来。
盯着噼啪作响的火堆，两人这时都不说话了。
如果时间能停滞该有多好，他知道这绝无可能，正如她会答应自己的无理要求一样。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也跳崖了呢？”
闻言，她回头瞥了眼，不屑道：“十里之外，都能听到公子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呐！”
“啊——不至于吧。”他心里发虚，似乎记得自己是喊了一声，但也没她说的那样夸张吧。
“本姑娘早就料到了你会被逼迫跳崖，等你一落水，本姑娘便用藤蔓缠了你的腰，可惜那小刀子却沉到水底捡不回来了。”
“算了，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林仲璃脸上惋惜的表情，让唐沐沐看得开心。
“公子如果死了，本姑娘就轻松多了呢。”
“又说这个……”他气得不说话了：“就这么盼着本公子死么？”
“那是自然。”她霸道地靠了过来，倚在他的肩侧。林公子也不甘示弱地与她挤了挤，两人各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沉默了下来，看天空通晓万事的星辰。
“公子讲些小时候的事情吧。”许久，有那么一刻让林仲璃感觉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后，她忽然开口了。
“记得公子曾说过有个小妹，她漂亮么？”
“呃，嗯啊，两年前我去参加了她的喜事，现在孩子应该都已经遍地爬了。”
“呵呵。”
唐沐沐笑了笑：“真是羡慕公子。”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小时候，父母最喜欢的是她不是本公子。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优先给了她，剧本不都是这样写的么。”
“那小妹向着你么？”
“她那个傻丫头，怎么说呢。”林公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爹娘给的好吃的，都要分我一半……”
“哼，本姑娘小时候，还至少有一个能惦记咱的兄长。”
“唐姑娘家只有你们两兄妹么？”
“那里有‘只’字，分明还有一群野种修罗。”唐沐沐自嘲一笑，双眸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一群自私自以为是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表面和和气气，但暗地里却会给你背后捅刀子，现在回想起来，本姑娘真应该将他们一斩两段呐！”
她的身体颤抖着，激动的语气也出乎林仲璃的预料。
“唐沐沐，你……”
林仲璃轻轻转过身，环抱这脆弱的心灵：“无论怎么样……都过去了。”尽管不知道她曾经承受的痛苦，但听在自己耳中，仍觉得痛心无比。
唐沐沐深呼吸平静好心情，纤手摸在剑鞘上，但似乎放弃了拾剑的动作，任由他抱着自己。
“反正也是快忘掉的事情了，本姑娘对现在也挺满意，除了某个正在占本姑娘便宜的无良公子……”嘴上是这样调侃，但也未拒绝。
“再多说些过去的事情吧，说出来就不累了。”
“不要，揭人伤疤的可是公子你呢！”
“反正也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她轻轻地眯了眼，如果林仲璃这时抬头看，一定知道这是她要攻击的前兆，但林公子还沉浸在刚刚的氛围不能自拔，自然也发现不了即将大难临头。
“听你先生说的那些。”
“那些是哪些？”她的手再次摸向了腰间的青玉剑。
“就是你兄长把你的旧相识推下断崖……”
“啪！”唐沐沐猛然起身，剑鞘狠狠地拍在林仲璃的额头上，他顿时仰面栽倒，双目翻着白眼不知死活。
“多嘴的老头。”她哼了一声，不满地朝木屋走去。
林仲璃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昏死在火堆边。
“好痛啊，不都说了，禁止动手的！”
“公子活该！”
“……”见她喜怒无常，林仲璃自认倒霉。不过刚才的话虽然有些过分，但看她的表情，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当作玩笑话也说不定——此刻她正在小屋里面铺床，见自己进来还依旧翻着白眼。
“条件艰苦，公子忍受下吧。”
“比睡在外面好得多。”林仲璃揉着额头龇牙道。
“哼。”唐沐沐又白了他一眼：“公子能在这里忍受一个月？”
“有姑娘相陪就可以。”
“公子可知有些话是不能信口开河的！”
“明明是你先生开口说的。”
“他老糊涂了！”
“那你说发生了什么？”
“公子诈人话语的方法还真是低级。”
“……反正你也不会上当。”
“呵呵，没准换一个小鸟依人，懵懂无助的小女孩便能给公子哄进洞房呐。”
“那绝无可能！本公子浩然正气，不屑于那等龌龊的事情。”
“鬼才信！”唐沐沐铺好了床铺，自己先躺在上面。
“本公子睡在哪？”这是一个困扰林公子长久的问题。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架。
“算了。”林仲璃叹了口气，刚要去，忽然发现她脸上流露着狡黠的笑容。
“公子还真去呐！”她往里面挪出半张空位。
“和本姑娘一起在这凑活一下吧。”
“……”与她同床共枕？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啊。
“怎么，前几日公子昏迷的时候，可没露出这样的表情呐。既然不愿意，那就去外面睡呗。”唐沐沐脸上写满了阴险和狡诈。
林仲璃咬牙道：“与姑娘同寝真是本公子求之不得的呢。”待他刚要上床休息，忽然眼前寒光闪耀，她把自己的青玉剑鞘摆在了两人之间。
“公子莫要来试本姑娘的利剑呢。”
“那是自然。”他吞了下口水。
熄了蜡烛，第一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离她如此近，；林公子的心跳比往常快了几倍。不过按她的说法，前几天两人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唐沐沐……”林仲璃小声地唤道。
“嗯？”背对林公子的唐沐沐应了声，看来她也没睡着。
“谢谢。”
“……契约未完成前，本护卫有保卫雇主的责任。”
“嗯，等到了重仙，请你吃好吃的。”
“本姑娘不是饭桶！”唐沐沐说完，便安静了下来。
“唐姑娘？”
“干嘛？”
“咱们明天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林仲璃极力稳定自己砰砰乱跳的心，鼓起勇气唤再次道：“唐……”
“你有完没完！本姑娘要困死了，有事快说！”
“那个，本公子以后能唤你沐沐么？”他小心试探，但并未得到回答。
就在林公子早已放弃，进入意识迷离的时候，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唤：“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