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坟夜鬼
风萧萧兮易水寒。年关将近,天寒地冻,夕阳沉下西天,一匹老马拉着一辆破车,发出“噼里啪啦”声。车内的中年人面皮黄白,脸泛疲态。一顶乌纱帽端端正正放在座位旁,是七品乌纱帽,每当帽子偏移,将要滑下来时他就不耐烦地向座位上推一下。这个动作显示出他极度的不耐烦。车前只有一个老仆人慢慢走着,累得几乎拖不动步子。已是人倦马乏舟车劳顿,眼看天色已晚,老马明显不想抬腿了,一个瘦弱的赶车人使劲甩出一鞭,重重打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向前窜了几步。
他们走到一座小山底,山上松柏茂密,更是把光线遮去大半,显得阴森可怖。一群乌鸦“哇啦哇啦”叫着,突然从山顶俯冲过来,黑压压扑到轿子顶,发现没有突破口,又惊慌失措地拍着轿顶,“呱啦呱啦”惨叫着飞远了,吓得人心惶惶。车内的人心情压抑,刚才受惊不小。老仆人倒抽一口凉气,车夫吓得瞪着眼,皆是心惊肉跳。马儿受惊,一条前腿高高扬起,想奋力冲上土坡,奈何坡陡路滑,马儿挣扎了几下放弃了努力,干脆停下不走了。这下大家心里更害怕了。夜幕降临,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儿停止不前,传说这里还是贼盗猖狂地,危险重重。
车内是到阳谷县上任的县令李常山,人送外号“三把火”。据说,他从二十岁开始做知县,每到一个地方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改变原来任上腐败的制度,重整吏治,改判原来的冤假错案,使所在县郡制度严明,赏罚有度,经济得到大幅度发展。但他错生了朝代,遇到了昏君,致使他仕途艰难,屡屡遭贬,四十岁了还是县令。 十几天前他还是平阴州知府,现在又被贬成知县了,远调加外贬,心里郁闷不说,还有对仕途艰难的伤感。须发皆白的老师爷在临行前伤心地说:“老爷,你去的地方不但山高皇帝远不说,还是贫困县,民不聊生。皇上这是要朝死里整你啊。老爷此去凶多吉少,沿途凶险,老爷一路走好!”
老师爷跟了他仕海浮沉十几年,忠心耿耿。奈何人老了,想把一把老骨头埋在故乡,所以在他赶赴新任前,让他回老家安度晚年了。此次出门,他只带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照顾饮食起居,连家口老小都送回了山东老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他会客死异乡。他安慰自己,黄土埋忠魂,美名传千古。他清明一生,造福一方,死了也对得起黎民百姓。
想到这里,他胸口郁闷,想起自己曾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不想官场黑暗,他沦为统治阶级的棋子。在赶往任上的十几天,他们风餐露宿,苦不堪言,经历了许多磨难,也亲眼见证了天朝统治下的黑暗。他心里非常难过和不安。他多想像二十岁时的豪迈,执剑天涯,指点江山。如今真老了,事事悲秋,心情低落,总想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以至于心情沉闷,前几天还染了风寒,至今身子沉重,打不起精神来。
但三个人一匹马走到这里,他是主人,只能强做镇定,沉声道:“老张头,下来牵马。我们天黑前翻过这座山,到山下就有人家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山下有没有人家,只能这么鼓舞士气。老张头叹口气,不情愿地从车上跳下来,拉着马脖子用力向上拖拉。马儿被硬生生拉着,喉管里发出痛苦的哼哼声,和粗重的喘息,坚持着向山上迈蹄子。这十几天老马也跟着受罪了,远途跋涉,千山万水,食不果腹。他心里也可怜它,但又能怎样呢?皇名难违,身不由己啊!
等他们艰难地到了半山腰,夜色渐浓,但景色还能依稀可辨。密林深处传来阴森可怖的兽叫鸟鸣,让人莫名心惊肉跳。马车艰难地行到一处开阔处,蓦然发现一座孤坟,坟头上竟然长了一棵一人多高的野谷子。谷子茎杆粗壮,叶片翠绿,长相茂盛,野谷子棵顶上长了一穗硕大的谷穗,简直硕果累累,压得顶部摇摇欲坠,在寒冷的夜风里招摇,仿佛一个巫婆沉甸甸的诅咒符。夜晚遇孤坟本不是吉利事,大冬天的坟顶长谷子,更是前所未闻的诡异情况。李县令本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猛地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不觉脚底发寒,一股凉气滋溜从脚底直达脑门,太阳穴突突跳。他声音嘶哑道:“快,离开这里!”
仆人和车夫一看这情形也是心跳不安,几欲做鼠兽散,奈何前路茫茫,风雨未知,不敢贸然逃命,慌忙一左一右死命拉着马车向坡顶奋力前行。
在经过孤坟时,静立的谷穗忽然无风自动,风摆杨柳般招摇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叶片摩擦声。更令人恐怖的是,坟墓里竟传来莫名的“呜呜咽咽”声,仿佛一个男人在低低哭泣。三人一马都吓了一大跳,马儿再次受惊,“灰灰”长啸一声,硬要拧着脖子,挣着缰绳向山下逃。仆人和车夫急忙一个拉紧缰绳,一个拽住车辕,和老马在原地拉扯着打转转,一时谁也不能挣脱谁。再坚持一下,怕是人挣不过牲口,如果马儿疯狂地掉头冲下陡坡,老爷在车厢出不来,只能是人仰车翻,后果不堪设想。仆人不敢马虎,一边大声呵斥马匹,一边大声喊着:“老爷,马儿受惊啦!”
李知县心脏再次急跳,慌忙道:“稳住!稳住!”
仆人和车夫将双脚扎根坡地,马儿挣不过,“灰灰”嘶鸣着,喘着粗气。李知县掀起轿帘,和蔼地对马儿道:“老弟,我知道苦了你了。如果你累,我可以下来走着。但是,我们只身在外,孤苦无依,我也仰仗老弟帮扶。如果李某平安到达,定不忘你大恩!”
说着,打来轿门就要下车。听着孤坟内呜呜咽咽的男人哭声,仆人慌忙堵住车辕,拉住轿门,摇头阻止道:“老爷,不可!”
这个仆人是他自小带在身边的发小,二十多年跟着他仕途浮沉,比家人更亲。他推了几下轿门没推开,叹口气。马儿停下挣扎,微微喘息,终于安静下来。
李知县这才重新坐回轿中,叹口气道:“我们快快离开这里!”
仆人和车夫心里更急切,使劲拉马头,想不到马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么一步不走,要么就围着孤坟打转转。三人一看都着急了,天也黑了,肚子又饿,荒山野岭加孤坟,诡异的野谷子,阴风阵阵盘绕,马儿再捣乱,这不要人命吗?许多鬼怪离奇故事涌上心头,令人毛骨悚然。
李知县着急道:“老李,怎么啦?”
老仆人叹口气,仔细查看老马,发现马儿嘴冒白沫,眼神狂乱。他害怕起来,低声对老爷说:“老爷,这马儿,怕是招鬼啦……”
“胡说!”
老爷虽然明明赞同仆人的话,但强自大声道:“我乃朝廷命官,人挡杀人,鬼挡杀鬼。老李,杀了它!”
仆人犹豫着:老爷病才刚好,荒山野外的,有马代步才能行,要是杀了马,他难道背着老爷步行上任吗?
见仆人犹豫不决,老爷怒道:“不杀它,我杀了你!”
老李无奈,“蹭棱”从背后抽出宝剑,剑锋寒光点点,对着马脖子一剑砍过去。老马狂乱的眸子一缩,下意识地一躲,剑锋擦着皮肉,划开一道血口,有血珠迅速溢出。只听一个男人嘶哑地悲呼一声,“哎呀,妈呀!”一个虚幻的鬼影从马脖子上的伤口里窜出来,迅速钻进孤坟丘上。
“啊——”
仆人和车夫发出一声恐怖的惊叫,撒丫子就要向山下跑。李县令隔着轿帘大吼一声:“谁走谁死!”
他们二人这才清醒过来,慌忙胆战心惊地收住脚,诺诺连声:“老爷,老爷……”
已是哭声。
老爷隔着帘子叹口气道:“天地正道,奈我其何!我李常山做人光明磊落,做鬼行得正,走得端!鬼神让道,阎王保佑!”
忽然,孤坟中沉寂下来。鬼魂的哀鸣停止了。阴风也不再周而复始地乱刮了。老爷大声命令道:“走!”
仆人和车夫慌忙一起拉起缰绳,用力拖拽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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