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成就感之中,智明禅师还是感到了隐隐的担忧。这种担忧与很多东西都无关,仿佛是转瞬而起的。
在以前,东山寺低矮破旧之时,虽说香客不多,香火不旺。可只要是香客前来,必定会将心事和盘托出,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丢下一把金钱,然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需要帮他解决哪些问题。纵然漫天神佛享受人间烟火,可也不会这般血淋淋赤裸裸啊!
那时,智明禅师品尝过香客们千里之外带来的特产,比如云南的米线,贵州的吊锅,安徽的土菜。而如今,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些了。随着东山寺规模不断扩大,影响力不断提升,他却越来越感受到一样东西。
孤独。
深入骨髓的孤独。
小郑要入土为安了。
落叶归根,在他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小郑要被运回老家火化。很多人都劝他们,让小郑在这里火化之后再把骨灰带回家。可是他的父母始终不同意,非要跟儿子的遗体一起回家。他母亲神情恍惚,一直念念叨叨说儿子还有话没说完。
与此同时,我的嫌疑也被洗清了。
作为同事,更作为老乡,我有义务送小郑最后一程。我以为他的父母会反对,所以没有提出来。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要求我跟他们一起回去。
从未感觉回去的路是如此漫长。
一听说要运遗体,没有哪家快递及物流公司愿意接收。没办法,只有租了一辆货车,将小郑的遗体放在通电特制的冰棺里。虽说正值冬末春初,气温依旧很低,不会使尸体很快腐化变质。可小郑的父母一再坚持,要在小郑火化之前保证他的肉身完好。
于是,就这么和小郑父母一起,卷缩在狭小的后备货仓之中,躺不能躺,卧不能卧,伴着持续不断,如泣如诉的哭声,混混沌沌到天明。
这只是第一天,还有一天的严峻考验在等待着我。
从深圳到家,有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路程。我的家,在安徽省淮南,一个盛产煤炭和豆腐的城市。
悠悠荡荡,摇摇晃晃,终于重见天日,瞬间感到阳光的美好。沉重的心情刚刚稍微有些好转,回过头去,看到小郑安静的睡在冰棺之中,一脸惨白。刚刚好转的心情瞬间沉入海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直感觉自己身上沾染了淡淡的尸臭。原本想去喝碗牛肉汤解解乏,可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瞬间又有些反胃。
“咦?现在不去殡仪馆吗?”看着车子一路向东,我不禁感到奇怪。殡仪馆在大通区的山上,而我们现在走的,是往市区的路。
“我儿子还有话没说完,我得听他把话说完……”小郑的妈妈幽幽得说道。
小郑的爸爸,则打开驾驶室与后备箱的隔板,指挥着司机前进的路。
车沿着国庆路一路向东,在六里站十字路口左拐,然后向北经狭长而拥挤的街道之后,终于在菜场的丁字路口处停了下来。
小郑的妈妈下车,径直走进一家店铺。我抬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小曹殡葬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