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七月,重庆的天气还是那么让人备受折磨。那公路上的热浪,一滚又一滚,袭在往来的车上,也袭在每个司机的心上。这种闷热让我烦躁,或者说这里的夏天简直就是另一种变态的缩影,它折磨着我们的肉体,更折磨着我们的心。人们在这难熬的几个月里,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么的心不在焉、有气无力。上班的人盼望着下班,上学的人盼望着放学,就连做小买卖的生意人都索性把摊位早早的挪开,因为这天啊,哪还给人上进的机会呢?在我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树上蝉的鸣声和我发出的急促呼吸声,实在是再难听见任何响动。太安静了,但是炎热带来的安静往往是恐怖的。
我总算爬上了那个坡,那儿正是我想去的地方,四周没有任何掩盖,以至于你从坡上往下看能看到你想看的一切东西。我拿着老式的单反相机,毫无惧色的朝着四周拍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还真是不绝于耳。当我按到第十九次快门时,我停了下来,用力地按着相机的返回按键,欣赏我拍下的”佳作“。
那是什么东西?我陷入了困惑之中,在拍下的第九张照片中,一团模糊的黑影和一个穿着白衣的倒地的老人在远景中点缀着那棵烈日下的黄角树。我没有任何记忆可以证明自己刻意拍过这个场景,但当我再次仔细查看这张照片时,我被吓得一身冷汗。照片中倒地的老人肚子上似乎有一摊红色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想法从我脑子里喷涌而出,摔倒、车祸、谋杀等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被我无情的想象着,最后终于抑制不住一个人本能的同情和恐惧,我一边奋力朝那位老人的位置跑去,一边大声的嘶吼着“救人啦、救人啦”。但是,这炎热的夏天,周围又哪里有人呢?
来了,等我,我来了!从照片上看到的老人距离我拍照的地方应该是不远的,但是我却跑了很久,即使跑了很久,我还是没有来到老人的面前。正要穿过一个无人的街道时,我停止了嘶吼,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些新闻,例如某某人扶起一个老人后被如何的讹诈得倾家荡产。当然,我也惧怕这些,渐渐地,我放慢了脚步......
可是,那可是一位老人的生命啊,她或是已经死亡,或是还在昏迷中挣扎。我焦急万分,我不知所措,我不希望我看见不好的结果,但是我更惧怕自己的未来。这时,离老人的位置还有一百米左右,但是我还是不能看见她,她出事的地方貌似是一个院子里面,所以我的视野完完全全被一面墙给挡住了。我静观默察着周围的一切,突然一个出租车向我驶来,此时此刻在这安静无人的地方,这原本普普通通的出租车又是显得多么的难能可贵啊。也就在这一瞬间,我脑子里涌现出一个想法:为什么不让司机和我一起去救那个老人呢。于是,我拦下了车。但是我又万分害怕让司机知道我是第一个发现老人的,我总觉得那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在短暂的时间里,我似乎已经筹备好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并且寄希望于此,“我们是无意间发现老人的,我不是第一个发现老人的,我是无辜的“,可是,我本来也是无辜的啊。
坐上车后,司机问我去哪。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完全的打破了我的周密计划。我去哪,才能和司机一起发现那个老人呢?我沉思着,心里面七上八下,对于司机几次关于目的地的询问“置之不理”,或者说我是根本没有听到,当我回过神时,发现司机疑惑的看着我,也正是这个时候我眼睛斜了一下,一直顺着墙看过去,我发现墙的尽头就应该是老人的位置。而此时我还发现,人民医院就在前方一公里的地方。“师傅,去人民医院。” “好嘞。“
正当我策划下一步如何在出租车经过老人位置时,大声惊呼的时候,我左肩膀向左一晃,车子调了一个头。”师傅,为什么要掉头啊,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人民医院啊,我赶时间,这条路近得很啊,你看,前面有个塔,塔的旁边就是” ”小伙子,我刚从那儿回来呢,前面堵得很呢,我们走另一条路吧”。听完这番话,我心凉了一截,一面想着那个老人,一面又想着自己。
我的心里似乎有两个”自己“正做着斗争。有一个“我”说:”自己走吧,就当作没有看见,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另一个”我“说:”千万别走,那可是人命啊,见死不救是多大的罪孽啊。“我快崩溃了,我丝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此时,人民医院也到了。付给司机钱后,我看见司机带着满意的微笑向我道别。正是他的这个微笑我才知道”活着“是多么的幸福,因为我们能感受到一种喜悦,能感受到一种收获,即使平时不会去多想,但是在这种夹杂着万种情绪的情况下,这种感受是会第一个浮现在你脑海里面的。他的车开走后,我又打了一个的,回到了上车的地方。那是我应该做的,我应该回去,即使是我一个人。
说来也巧,我刚下车,一个认识的送水工就给我打招呼。霎那间,我想孤身去救人的想法又破灭了。
我对他说:“哥们儿,我现在没什么事,你看你这儿还有这么多水要送,干脆我跟你一起去送吧”。“那哪行,多不好意思啊”,“没事儿”。说完,我就扛起了一桶水。他也是真的很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一笑,但是似乎一点没看出我的阴谋。阴谋?
已经送了10桶水,可是没有一桶是往老人那送的,我不免有些着急了。恨不得拉着他就往老人那里去,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这可能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最后一桶水的希望也破灭了,果不其然他并没有送到老人位置附近。我发现我是一个连“侥幸的感觉”都感受不到的人。“谢谢啦哥们,坐我车回去吧,我载你一截”,“不用了,我待会儿还有点事呢”,“那行,谢谢啦”。他走后,我心里面不停的咒骂着,但是一边骂着又一边想着那位老人。现在距离我看见那个老人已经过去了两小时。我心里想着:那位老人也许不在了吧,或许被别人救了呢。对呀,也许是被别人救了啊。嗯,肯定是被别人救了,对,一定是被别人救了。我怎么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啊,别人一定会发现啊。
我总算感受到了“侥幸”。
终于,我鼓起勇气决定去一探究竟。当我沿着墙往前走时,还是胆战心惊的。我感觉到汗水在滴落,我的衣服已经湿完了。这该死的鬼天气,从不给我带来好运。我嘀咕着,慢慢的走完了这段路,一个院子的大门就在我的眼前,我确定,就是这里。
我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一个老人手里捧着一盆去皮的西瓜条正躺在黄角树下的摇椅上睡觉呢。看到这个场景,我放下了心,把心放到骨子里去了。那种感觉微妙而惊奇。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妈,吃饭了。” 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筷子叫唤着走来。老人醒了。睡意惺忪,再缓了几秒钟后朝男的说道:”我刚才还做梦呐,梦到有人找我呢。” 然后,她便端起那盆西瓜,慢慢的跟着那男的回去了,也可以说成是从这棵黄角树旁走了吧。我离他们大约十米吧,可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或许,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或是不存在的吧。
太阳蔫了,也是该吃饭的时间了。我心里已经完全平静了。当我走出院子的时候,一个半米高的蓝大牌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上面写着“社区110”,并且罗列了整整一篇报警电话。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使我细思极恐: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报警啊,要是老人真的有什么事,经我这么折腾,那不早就呜呼哀哉了?但是突然又想到: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况且这就是个误会,要是警察来了就看见个老太婆在睡午觉,那我岂不是要负责任?幸亏这不是真的,我这样做还真是对的嘛。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侥幸“的味道。
傍晚真美,我看见天上的鸟儿,可是真自由,它们哪能感受到人类走路的缓慢啊。我拿出相机,想拍下一只正高速飞翔的麻雀。当我按下快门后,便不假思索的用力按返回键想检查一下刚拍的效果如何,结果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团黑影。果然,这老相机只会惹麻烦,动的东西拍不了,静的东西还拍不清。但是我还是深爱着它啊,没有它,我哪能看到这么多东西呢。
第二天,意犹未尽的我又来到了昨天那个山坡上。还是如同往常,这炎热的天弄得周围都太安静,一个人也没看见。
我还是拿着那个老式单反相机,随机的找着能被我宠幸的花花草草。当镜头挥舞了一圈后,我的眼睛却定位在了一个地方——黄角树。这次我并没有着急的按下快门,只是透过镜头观察那位躺在树下摇椅上午睡的老人,我把相机放大倍数调到最高,虽然看得并不清楚,但是还是能隐约观察到老人在频繁的转变睡姿,或者是在抖动?我露出微笑,心里想着:这老太婆今天肯定是做噩梦了。
罢事,我拿着相机,哼着歌回家了。
晚上,妈妈和我一起去散步,无意间就走到了老人的那个院子外面。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很大的人工搭建的塑料布篷,布篷的周围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纸,很明显,这是一个灵堂。而当我探起头往布篷里面看去时,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一张老人的照片被悬挂于灵堂前壁的正中间,照片上的老人很慈祥。对,就是那个老人。
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我觉得我并非是要刻意静止在那里的,似乎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将我牢牢控制,我没有办法动弹,除了耳朵和大脑还活着,我的全身上下都已经死了。
......
“老人死的时候可痛苦了,好像害了什么病”
“那可不是,死的时候都缩成一团了,不是他儿子叫她吃饭的话还发现不了呢“
”这么热的天哪有人,都呆在家吹着空调,要是有人看见,发现得早,老太婆兴许还能多活些日子呢。“
”这就是命啊,造孽啊“
......
如果发现得早的话......
母亲和周围的人说的话我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我一点也不想听,但是此时此刻我只有耳朵和脑子还活着。我很痛苦,每一个字都让我痛苦不堪。直到母亲呼唤着我,我才重新有了自由。我慢慢的回过身去,走出了院子大门。再次回头时,那把黄角树下的摇椅正借着风劲,慢慢的摇着。
在你的梦中,有人找你。但在我的梦中,我却找不到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