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骗记之你中奖了

文/呢喃

97年,我和洲大学毕业,放弃了家乡的工作,南下谋生。

最初,洲在广州白云区的一家电子厂做仓库管理员,我寄居在他们的女生宿舍。在广州奔波了一个多月后,我进到白云区一家台资公司做会计,生活总算安定了下来。后来,洲听说东莞工作机会多,工资高,辞了电子厂的工作,只身前往东莞。几天后,在东莞寮步的一家台资鞋厂找到了工作。台资厂一般管理严格,假期很少,我们平时只能靠打电话偶尔联系。

约摸两个月后吧,好不容易有两天假期,我决定前往寮步去看洲。一大早起来,天灰蒙蒙地,飘起了细雨,我稍稍收拾了下,就前往广州省站去。因为是节假日,路上车辆多,公交车摇摇晃,慢吞吞地,到省站的时候,已将近中午。赶紧找到开往东莞总站的大巴,这一路倒很顺畅。到达东莞总站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两点多快三点。那时不比现在,交通不发达,来往的人少,公交车不多,总站到各镇区的车更少,而且都很早就收班。

那个时间,售票厅已经没有去寮步的车票可买,我便沿着车站内转悠,希望能遇着一辆往寮步方向的车。转了好几个圈,也没有发现标记有寮步的车子,只好往出口处走。出口处停着一辆标着去黄江常平方向的车,有两三个人在向周围的乘客不停地吆喝,不禁惊喜万分。因为听洲说过,常平和黄江就在寮步附近,就想着,先坐车到黄江常平,再想办法去寮步,就迫不及待的爬上车去。

一问车票,也不贵,比车站售票高个一两块钱,便交了钱等车开。陆续有人上车,有两个人上车后坐了几分钟,嫌老不开车,就要下车去,叫收钱的退钱,结果对方不但不给退钱,还不让下车,只不停的说:马上就开车,马上就开车。车上坐位将满的时候,上来一群人,大概五六个人吧,他们分散开来,坐进空着的座位里。

最后上来的是一位蓬头垢面的小个子男人,年龄在三十来岁样子。小个子男人面孔黝黑,两只手也是黑乎乎的,似乎还沾着油污,手指缝嵌着黑泥,脚上拖着双沾满黄泥的解放胶鞋,胶鞋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三两个黑的脚指头从鞋尖的破洞里探出来。身上是一套已经泛白的黄色工作服,布满了黄一块黑一块的污迹,斜挎着个长形的旅行袋,旅行也是黄色的,只是颜色已经很陈旧了。他佝偻着身体走到走廊边一个空位坐下来,旁边的人都捂着鼻子,露出鄙夷的神色。他满脸堆笑,唯唯诺诺地向四周的人点着头,带着不知是哪里的乡音跟大家说:对不住,对不住。

车子开动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天空更加阴暗起来,雨也越下越大了,毕竟已是初冬,阵阵寒意袭来,我不禁把外套裹得更紧些,抱住了双臂,企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突然传来一声喧哗,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小个子男人,从旅行袋里摸出一罐健力宝的易拉罐,笨拙的将拉环拉开,拉的时候摇晃得厉害,将易位罐里的饮料溅到了前座上一个板寸头男人的后背上,板寸头立马跳起来,指责他,说把他好好的衣服弄脏污了。小个子男人陪着笑,不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对不住。

突然,板寸头两眼冒光,指着易拉罐的拉环大叫起来:你发财了,你发财了。全车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小个子男人不明就里,睁大着眼睛看着他。板寸头一看,急了:“你中奖了,八万块啊,你看这上面写着。”小个子似乎受了惊吓:“你别吓我,我刚从家里出来,才做了几天了活,什么都懂,你别吓我,我害怕的。”还边把易拉罐和拉环往旅行袋里塞。“我不吓你,是真的,你中奖了,你撞大运了。”小个子又把拉环摸索着拿出来,看到上面果然有字,咧开嘴笑了:“真的有呢,真的有呢。我是不是发财了?”“你发财了,真的发财了,发大财了。”板寸头肯定地说。

小个子人男人又一脸苦相:“我去哪里兑奖呀,我才刚来这边几天,方向都摸不清,我找不到地方兑奖。大哥,你帮帮我,我要怎么办?”板寸头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这时,另一边靠窗户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说话了:“你要信得过我,我来帮你。我知道哪里能兑奖,你把拉环卖给我,我给你现钱。”小个子把旅行袋紧紧地抱在怀里,半信半疑的看着皮夹克:“你别骗我,我不识字,我什么也不懂的。”皮夹克温和地说:“你看我像是骗人的吗?我是做外汇买卖的,身上经常有现金,而且还是外币,比人民币值钱多了。”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红色的钞票:“这都是真的,澳大利亚元,一百块值人民币三百块呢。你看要不要卖给我?”小个子东看看西望望,犹疑不定。

这时,车尾走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头发一丝不乱,还架着副金边眼镜:“我来帮你看看,我在银行工作,今天刚从客户那里回来,刚好包里带着验钞机,一验就知道这钱是真是假。”说着,就真的从包里掏出个验钞机来。西服男打开一个按钮,接过皮夹克递来的钞票,把钞票放在验钞机里:“你看,如果显示绿光,就是真的,假的话会显红光还报警。”只见钞票果然显示绿光,西服男继续说:“这是真的,我敢保证。卖给他绝对没问题。”说完便把验钞机装进包里,坐回座位去了。

皮夹克又掏出几叠钞票,连同起先的一叠一起递给小个子,小个子快速的接过来装进旅行袋里,另一只手把拉环缓慢地递给皮夹克。这时,小个子又不安起来:“这外国钱怎么用,我不会呀。“”你可以换成中国钱再用。”皮夹克插话说。“我不会搞,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那我帮你出个主意,问问车上的人愿不愿换,你可以便宜换给人家,值三百的你二百换给他们,大家都好。”说着便在车厢里吆喝起来:“大家换不换,澳元一百换人民币二百,机会难得,错过就可惜了。”连声说了几遍。

最前的座位走出一个人,跟着后面陆续又走出两个来,走到小个子男人跟前,每人手里捏着几张百元人民币:“我换,我换。”小个子咧开着嘴笑:“好,好,多谢你们,还是好人多哦。”边还谦恭地点着头。我的后座里一对情侣,女的对男的说:“我们也换几张吧,合算。”男答:“好,听你的。”说着也掏出好几张百元钞来,换回几张澳币,拿在手里翻来履去的看,还对着车顶的灯光反复的照,很新奇。

和我同座的是个小伙子,看样子也是刚工作不久的,他小声地同我说:“别信,说不定是骗子。”我向来不占这些便宜,加上刚工作,收入不多,除去来回的车票钱,口袋里所余不多,也不动这个心思。

车厢里越来越热闹,换钱的人越来越多。皮夹克还在一边吆喝:“抓紧时间换吧,迟了就没机会了。”后边的情侣又嘀咕上了:“你身上还有钱没,我们再换一点。一张就能挣一百呢。”“还有点,要不都换了,到站了到银行一换,马上就赚了。”“那就都换了。”男的掏出钱包里的所有的百元大钞,又换回薄薄的一叠,两个人还兴奋的商量着换成钱后,要去哪里美餐一顿,还要添置两件新衣服。

边换着钱,小个子男人还在不停着向各位道谢。换了钱了的也都兴高采烈,都觉得既做了好事又得了便宜,是天大的美事。

等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车子已开出了好远。陆续有人叫停下车,首先是小个子男人,抱着个旅行袋像抱着个婴儿,怕一松手就飞了似的,嘴里还在说着谢谢,谢谢,人已站在了公路上。再走出一段,皮夹克,板寸头,西服男也下车了,西服男下车时,还满车的发名片,说打名片上的电话就能找到他,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他,说完便急匆匆地下车去了。

车继续往前开,人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里。有一个拿大哥大的人突然说:“我打名片上的电话试试。”便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拨过去:“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握着大哥大的手便僵在了那里,车厢里更里静谧得可怕。人们突然就醒悟过来:我们被骗了。

车厢里又开始嘈杂起来,都在大骂骗子,骗了我们的血汗钱,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后座上传来啜泣声:“这可是好几个月的工资省下来的,全被骗了。”男的也在指责:“都怪你,要贪小便宜。这下好了,贪小便宜吃大亏了。”有好事的就问:“你们换了多少。”“身上的2800元全换了,几个月的工资呢。”要知道,那时普遍工资不高,2800元可是好大一笔钱了。

车一直往前开,往前开。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不禁莫名担心起来,就问邻座:“这到哪啦,离寮步还多远?”“这车不到寮步,你方向都反了。”心里害怕起来:这司机,售票员和骗子是一伙的,负责把人骗上车,上车了就不让下车,哪管把你拉到哪里去。大声喊起来:“师傅,停车,我要下车。”这次倒没有阻止,司机很快把车停下来,我急急就奔下车去。车门一关,车子一溜烟就跑掉了。

雨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暗,公路上没有行人,过往的车辆也很少,两边都是荒野,瘆人得很。寮步是去不成了,就想拦着台去东莞总站的车,再坐车回广州。等了也不知多久,终于有一台过路车是去东莞总站的,飞快的跑上去,坐在椅子上还惊魂未定,直到坐上东莞往广州省站的班车,心才安定下来。

那天回到宿舍已是晚上11点多了,胡乱洗洗就睡了,一晚上噩梦不断,好几次都被吓得醒过来。一大早,赶紧跑去公用电话亭,给洲打去电话,告诉他这一路的经历。他在电话里也担心死了,昨天在寮步的公交车站台等到很晚,总不见我来,也是整晚没睡,接到我的电话才稍稍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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