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还在,那该多好

月寒故事


陆小白开酒馆了。在成都一个破旧的巷子里。

开业的那天他邀请我去,电话里兴奋的像个孩子,我说我正在离开拉萨的路上,途搭到成都起码得一周,然而,我并不走川藏线啊!

说完晦气的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我已经在烈日下拦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车,却仍旧没有一辆肯为我停下。

“我等你来!”他还是很兴奋,“我拿到高级调酒师证了!你一定要来!”“……”


01

陆小白,91年生人,一次去凤凰古城旅行时认识的家伙,初见时他扎着个小辫子,五官意外的清秀,背了把吉他,一副典型的流浪汉模样,在沱江边上摆了个小摊,卖四处旅行时拍的风景照做成的明信片。

我不过欣赏他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模样,蹲下身买了一张,顺带闲聊了两句。

天色渐暗,欲转身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磁性的男低音:“姑娘,你可方便留宿我一晚?”

我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两手一摊,略带为难的说:“青旅的床位今天卖到60一个人,我……今天的收入还不够60,你看……”

我依旧张着嘴,样子极为尴尬。

他见我半天不说话,指着地上硕大无比的登山包一本正经的说:“我有帐篷,也有睡袋,我可以打地铺!”

彼时我还是个大三的学生,未见过人间险恶,竟不知世间还有脸皮如此深厚之人。

鬼使神差般带他回了客栈,住的双人标间,分了一张空床给他。

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回过神,双手护胸惊恐的喊到:“啊啊啊,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带你回来了!”

他愣了三秒,立刻学我般双手护胸,矫揉造作到:“啊啊啊,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跟你回来了!”……空气突然安静了三秒。

“咳,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瞪大眼睛的我。

“小夏,夏天的夏。”我清了清嗓子,“你呢?”

“陆小白。”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陆小白充满了好奇。聊了许多故事,我问:“你去过西藏么?”“当然了……”

“有印象深刻的事情么?”

“唔,有次搭了夜车,半路上那司机睡着了,一个转弯差点没翻车到雅鲁藏布江里……”“……”我呆住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陆小白依旧笑嘻嘻的。“后来呢?”“后来,我替他开,让他休息了呗……”“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去?”

“大概因为人生很短暂又很漫长吧,总想去看看外面的雪山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壮丽,高原的雄鹰,是不是飞的特别高。”

彼时,陆小白是年少轻狂的陆小白。


02

一夜长谈后分道扬镳,从凤凰回到学校上课,暑假时,背了个包,坐上了去西藏的火车。

我固执的想走走当年陆小白走过的那条路。

临行前陆小白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不管你走到哪,都要记得,这世界上有人会因为你而感到幸福,注意安全,等你回家。”

于是从拉萨一路搭车前往林芝,到波密,到然乌,到芒康,最后平安到达滇藏线的终点昆明,我见到了陆小白说的蓝天白云,绵延山脉,雪山草地,冰川湖泊。

那是一场不负韶华千里的行走,一场华丽的视觉盛宴。

陆小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在心里说。


03

再次于成都见到陆小白时,是一年后大学毕业,也正是和当时的男朋友分手之际,我背着一身的行囊,推开了陆小白酒馆的木门,往吧台一坐,风尘仆仆,身心俱疲。

世界依旧那么大,只是我再也不想去看了。失恋让它们瞬间失去了色彩。

陆小白依旧笑嘻嘻的,看起来没心没肺:“不来一场属于自己的毕业旅行么?”

“旅行当然好,只是现在没有心思去。”“我们去别的酒馆喝一杯好不好?”

“哈?”自己就是开酒馆的,为什么要去别人的酒馆?我还没来及的问出这句话,陆小白已经从吧台里走出来拽着我的手:“走咯。”

一路走到了玉林路的尽头,那时候,赵雷的《成都》还没有火遍大街小巷,小酒馆的门口,也没有那么多慕名而来拍照的路人甲乙丙。

陆小白拉着我大刺刺的走进小酒馆坐下,点了一打酒,说:“今天不醉不归呀!”

我皱着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今天高兴?”“大爷我今天高兴,想喝酒,请夏小姐务必赏脸!”

我拿孩子脾气的陆小白没办法,无奈一笑,举杯:“祝我分手快乐!”陆小白举杯:“单身万岁!”

喝完一杯,陆小白突然起身指着驻唱台上的吉他问:“老板,那把琴能用么?”老板看了陆小白一眼开玩笑的说:“弹的不好可是要加钱的。”

陆小白列开嘴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笑了笑,上台抱起吉他,冲我招手:“小夏,上来。”

众酒客纷纷把目光投向我,我压根没料到这个杀千刀的陆小白会来这么一招,当即红了脸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犹如一年前他初见我时就问我能不能收留他一晚般瞠目结舌。

硬着头皮走上台,陆小白对着话筒恬不知耻的说:“这位姑娘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这首歌送给她。”台下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口哨。

宋冬野的《董小姐》,他换成了夏小姐。

那时还没有烂大街的宋冬野,听起来不干不燥,缓缓可入耳。陆小白唱的好,配上他十年的吉他功力,曲毕掌声雷动,老板乐呵呵的又送了一打酒,问陆小白有没有兴趣留下驻唱。

陆小白摆摆手,再喝了一会,拉着微醺的我离开了小酒馆。

“其实当年,我去任何一个酒馆里弹唱几首歌,都能赚到当天的住宿费。”回自己酒馆的路上,陆小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嗯?”

“走了那么久,我问过无数人能不能收留我一晚,男生也好女生也罢,你是唯一愿意收留我的人。”“啊?”

“所以你知道你有多好了吗?”“咦?”

“你答应收留我的时候我都蒙圈了,心想这姑娘不是智障就是傻,竟然毫无防备到如此地步!”“哈?”

“后来,我才知道你并不笨也不傻,你只是善良,和你分手的家伙不会知道他失去了一个多好的姑娘。”“哈?”

“哈你个头啊回家啦!”陆小白拍了拍我的脑袋。路灯下的陆小白笑嘻嘻的,我突然觉得他很可爱。

彼时的陆小白,是极尽温柔的陆小白。


04

隔天,陆小白唤我去他的酒馆,“你给这两款新酒取个名字吧!”他把两款精致的鸡尾酒摆在我面前。

我睨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世界级的鸡尾酒大师一辈子也才出那么几款经典的鸡尾酒,随意调鸡尾酒的人都是不懂酒的笨蛋呢……再说,我确实不懂酒啊。”

当事人陆小白耸了耸肩:“这是为你而调的,只让你取名字。”我盯着那两款精致的鸡尾酒说:“就叫爱隔山海和山海不可平吧!”

“你想让从我这喝完这两款酒的人出门就分手么?”陆小白佯装生气。“那……你再调两款,叫山可移,海可平。想分手的点上两款,想再继续试试的,点下两款?”

小白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铁,稳。”

几天后从成都回到家乡,安份的找了工作,开始朝九晚五的上班,某天突然接到陆小白的电话,电话里声响嘈杂,他在电话里大声的喊:“嘿,小夏,我在参加一场婚礼!”

我皱了皱眉:“你是打算以后洗澡拉屎都要跟我报备?”

“你听到婚礼进行曲了吗?他们正在走红毯!这些都是因为你!这份幸福,他们让我传达给你!”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给酒取了名字不久后,有对情侣就到酒馆里点了爱隔山海和山海不可平,当着陆小白的面一饮而尽,喝完后平静分手,各自离开了酒馆。

没过多久,当时那个少年回到了酒馆,耷拉着脑袋对陆小白说:“老板,我放不下那个姑娘,我该怎么办?”

陆小白什么话也没说,调了下两款酒推到他面前:“也许山可移,海可平,你为何不再试试?”

只见当时那少年豪气冲天端起两杯酒一饮而尽,甩下钱就离开了酒馆。

一个月后,陆小白收到了那个少年寄来的喜帖。婚礼上,新郎对陆小白说:“当时,谢谢你。”

陆小白在电话里大声的喊:“小夏,谢谢你!”我坐在办公室里,握着手机,突然湿了眼眶。

“不管你在哪,都要记得,这世界上有人会因为你而感到幸福!”陆小白的声音仿佛要震破我的耳膜,“还有,记得再来成都看我!”

陆小白,谢谢你。

彼时的陆小白,是让人心生喜悦的陆小白。


05

最后一次,也是我第三次见到陆小白,是在他的葬礼上。

时隔两年。

收到短信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是陆小白的恶作剧。回拨电话,是溃不成声的中年妇女,陆小白的妈妈。

忘了怎么登上飞机,怎么浑浑噩噩的到达成都,到达灵堂。那是我第一次毫无遮挡的直面死亡。

陆小白的遗照挂在大厅中央,边上堆满了花圈。照片上的他还是笑嘻嘻的,五官明朗,那么好看。

灵堂里的人进进出出,偶尔有人撞到我,我站在大厅,纹丝不动,浑身冰冷。一个妇女颤颤巍巍的被人扶着走过来,形如枯槁。

一个人绝望到极致,应该就是这番模样。

她问:“夏小姐吗?”然后伸手握住我。她的手看起来那么苍白,瘦弱,指节泛白。“我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暗哑,仿佛就要失声。她的手突然用力,握的我生疼:“谢谢你来看他......”

车祸,多恶俗的意外。

我对着陆小白的照片突然冷笑了一声。再一声。最后一声的时候,冰凉的液体突然流进了嘴里,又咸又苦。

陆小白,你玩我!


06

走出灵堂,成都的夜晚让雾霾压的喘不过气,我慢慢踱到小酒馆的门口,突然失声痛哭。

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如陆小白般懂我了。

大概因为人生很短暂又很漫长吧,总想去看看外面的雪山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壮丽,高原的雄鹰,是不是飞的特别高。陆小白的声音言犹在耳。

陆小白,如果你还活着,在你期盼的远方,你想看的花,我都会为你种;你想喝酒,我会为你酿;你想穿的衣服,我会为你裁剪;你想听的歌,我会为你唱很久。

离开成都,我再没有回去,背走了陆小白生前常背的那个登山包,一个人陆续走遍了大江南北,山河湖海,星辰黄昏。

彼时的陆小白,是再也不会对我说话又极尽温柔的陆小白了

也许我爱他,如亲人般,如老友般,如知己般,只是再也碰不到这样一个人,陪的起我千岩万壑的旅程。

爱隔山海,而山海,始终不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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