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七回来的时候是个阴沉沉的下午,他走到半山腰,就先看到了蹲在一块光秃秃大石头上偷吃豆饼的刘全有。
刘全有抬眼看见徐阿七,惊得被满嘴干豆饼噎得翻了个白眼,他手忙脚乱地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边慌慌张张回头看,一边两只手把徐阿七往外推,嘴里边费力地咀嚼着饼子边艰难地小声咕哝:“…走走走…快走…疯了不…恁跑了还回来…做啥子…”
徐阿七差点给他推得一个趔趄,但他明白刘全有真心对他好,心中还是有点感动。他偷偷在内袋里摸出个大银稞子塞他手里:“好兄弟,这是给你的。”
刘全有立刻不推他了。他把银锞子拿到眼前看了半天,被火烫到似的地“嘶”了一声。就是以前太平岁月,也都是只能摸摸铜钱的命。这么大的银稞子,真是第一次见!他攥紧了银锞子,结结巴巴地问徐阿七:“你哪儿来的?”
徐阿七不回答他的一连串追问,他把背上那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包袱慢条斯理地解下来扔在地上,解开绑口的麻绳给刘全有看:“去告诉大当家一声,说徐阿七又回来了,是回来带大家发财的。”
徐阿七的出现先让整个山头鼓噪了一阵,而后鸦雀无声地闭了嘴,狂欢的气氛开始沉默地在整个土匪窝里流动。他带回来的那个大包袱里,一多半都是白面馒头,另有两大块酱肉方、一小瓶酒、还有一个紧紧包好的小袋,里面全是大小不一的碎银和小银锞子。
山上这些落草的兄弟们饥一顿饱一顿,前些日子还有些干粮垫肚,后来只能靠野菜山鼠鸟蛋扛饿,见到银子只是惊讶稀奇一番,但看见胖鼓鼓的白面馒头却是真心实意的热泪盈眶,全都望眼欲穿,眼巴巴地等着丁白河发话。
丁白河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还是要维持一个大当家的风度,另外他也对徐阿七还有几分保留。毕竟丁大当家打家劫舍翻脸不认人忘恩负义的事儿做得多了,一切以德报怨和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他眼里都分外可疑,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是故意下套坑人。现在徐阿七这幅镇定自若的样子显然不是失心疯,那么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发达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其中必定有鬼。
他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阿七你跑就跑了,咋又回来了呢?这些大礼,”他拿了根马鞭指了指地上的袋子,“莫非是给兄弟们准备的?”
徐阿七还没说话,刘全就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腮帮子鼓鼓的,正拿着徐阿七给他的大白馒头就着一块酱肉大嚼特嚼:“对对对!老大…嗝…阿七说…要带大家一起发…嗝…一起发财!”
阿七微微一笑,对丁白河道:“大概是我年纪小没见识,哥哥们还信不过我。所以之前说大家一起发财的法子,哥哥们当我瞎说,大当家也觉得不成体统。之所以把我关着也是怕我走歪路,说到底还是为了我好。”
丁白河不动声色,脸上紧绷的肌肉却放松了点。他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你能明白做哥哥的真心就行,这不是那天才想给你送点吃的进去,就看你跑了——以为你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说我气不气!”
徐阿七似乎没听出来丁白河的虚情假意,他微笑道:“大当家莫气,你瞧我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嘛。”
他朝向众人,正色道:“不瞒大家说,这些吃食还有银子,都是从这土里挣来的。上次和大家说那下地盗墓赚钱的营生,大家都不同意。小弟想着自己年龄小,说话没分量那是自然的,所以只好先离开大家伙儿,自己先去试试水。我要是遭了难,那是小弟我不听劝告咎由自取。要是侥幸得了好处,再回来告诉大家这条财路。”
“小弟这次从地里得了一件宝贝,赶紧连夜去了洛阳城,找了母家的远房表舅寻了相熟的牙郎,只半天便脱了手,在洛阳城里换了这许多银子。本想连夜回来,但想着兄弟们在这山上过苦日子,所以就耽搁了一天,早起在城里有名的禾丰楼打点了吃食给兄弟们垫垫饥。”
徐阿七有意放慢了语气说道:“这些吃的,小弟知道不够入眼,只好请哥哥们先担待着。不过这才一件宝贝,以后跟着大当家一起发财,都进洛阳城里下馆子,鸡鸭鱼肉酒都管够!”
丁白河微微点头。他觉得徐阿七虽然居功但却不自傲,听这话里话外之间仍然将他奉做老大,心下满意,之前的敌意一下去了十之八九。
刘全有见他脸上表情放松下来,于是大着胆子笑嘻嘻地晃晃手里的白馒头:“老大放心吃,阿七人好,是真的给大家送来饱肚子的,你看我,已经吃了一个了!” 说罢他又咬了一口。
其它山匪瞧着刘全有泛着油光的嘴角,也纷纷出言附和他的话。说什么徐阿七一向老实巴交,现在不计前嫌更是因为他心地至纯,又有人说徐阿七就算有什么阴谋,也犯不上下这么大血本来诓他们云云。
众口纷纭,颠来倒去的无非也就一个意思,这馒头吃还是不吃,丁大当家倒是给个痛快话!
丁白河心道,刘全有这小子倒是机灵,知道我是担心徐阿七下毒害我,自己先吃取信于我。他见刘全有吃得正香,也觉得肚中无物,分外空虚起来。于是他暂时先将心中的那一分疑虑搁在了一边,拍手大笑道:“阿七这趟下山长了这么大本事,好极,好极!来人!把桌凳都摆好,今天大家吃好喝好,今天老五捉的那两只大山鼠也给烤了给大家伙加菜!”
众人听罢这话,爆发出一阵欢呼,当下欢天喜地前簇后拥地将徐阿七和丁白河迎进了聚义堂。
两大块酱方肉给细细地分作数百片,和重新蒸过的白馒头一起端上了桌。众山匪热热闹闹拥作一堆,却都装起了斯文人,吃得格外谦虚礼让,并没有因为一块酱肉一个馒头大打出手引发血案。并不是大家刻意吃起饭来装秀才,而是众人心里清楚,这顿好饭是靠徐阿七的本事,本来吃人嘴短先要客气上三分。况且以后靠着他发大财,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于是整个山头怀着对徐阿七的莫名信任和期待,和乐融融地吃完了一顿饭。
徐阿七带回来的那一小壶酒,丁白河没舍得和手下们一起分,给二当家三当家各倒了一杯后,他让人把徐阿七的座位摆到身边,和他亲亲热热地共享最大的一盘酱肉方和剩下的半壶酒。
徐阿七倒是没怎么动筷子,只是详详细细地和丁白河分析了一番这大买卖的利益前景,又话里话外地捧着他,让他觉得这件事虽然是个发大财的买卖,但是离了他丁老大,徐阿七一个人也根本干不了。
他这顿连夸带哄画出的黄金大饼,丁老大就着酒菜,听来十分有滋味,也受到了十分的鼓舞。当下心中大悦,当场宣布:“以后就大家就跟着我七弟,听他的!发大财,挣大钱!让那死鬼皇帝大臣们给咱们干活!”
徐阿七听丁白河回头就改了称呼叫他作七弟,当下嘴角抽了一抽。片刻间他便堆出满脸笑容,双手捧杯举高敬丁白河:“不敢不敢,全仰赖大当家的赏饭吃!”
“哈哈,好七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干了这杯!”
这天丁白河吃了半年来第一顿饱饭,他就着酱肉抿着小酒,只觉得肚子里热乎乎地分外妥帖,简直快乐似神仙。
饱经风霜的匪头子这时也文绉绉地生出了一点人生感慨来。他半是感伤半是得意地想,自己大小也能算是上天的宠儿吧,虽然爹不亲娘不爱,但这乱世里不仅没饿死,还成了个小头头拉起了一支队伍。正愁断粮的节骨眼上,徐阿七就天神一样出现在面前和他说他屁股底下坐拥黄金。
徐阿七给他画的富甲一方富可敌国的远景他倒没太往心里去,他想,发了财他要先吃他娘的一个月的烧鸡烧肉,这连吃了快一年的野菜豆饼子,嘴里都要淡出个雀雀了!
酒酣饭饱之际,太阳早已下山,天已经黑透了。这天晚上乌云蔽日,月亮星子统统看不到。丁白河和大部分人都早早地便在聚义厅里睡熟过去。毕竟平日里饿得心慌,每个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能这样舒舒服服吃饱入睡的日子实在是值得珍惜。
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里,徐阿七提脚跨过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人体,向外走去。
聚义厅里的两盏豆大的油灯,只能为周围方寸之地照出微光。聚义厅外的北邙山黑黢黢地,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山风刮过树梢的哗啦声。
徐阿七走进黑暗里,站定不动。忽然间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你可不是徐阿七。”
“你到底是谁?”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三期第3天 学号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