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看远处宋宁拂骑在雪灵身上,探过头来,欢喜接受淳于玉插一枝山茶在耳旁,心突然痛抽起来,不能。
婚期渐近,华容特意下山一趟,置办两套嫁衣与装饰。
事情已定,这样也好,以后一家人,谁也不受伤。好在拂儿这孩子天真没心机,但就怕和儿婚后,要苦一段日子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羽翼得折一折了。
第一场雪,断断续续飘来,风大的直刺心骨。
华容以去拾柴禾的理由支淳于玉出去,唤来宋宁拂与灵和儿,取来两套大红嫁衣。灵和儿欢喜异常,轻轻摸着光滑精致的意料,都迫不及待穿上给师兄看了。
“谢谢娘亲”灵和儿亲了一口华容,捧着衣服进了房间。
华容看着摸着宋宁拂不动身的宋宁拂,温柔道:“进去试穿一下,看哪有不合适?”
“为何成亲的时候要穿它?”
宋宁拂总有无数疑问。
“傻孩子,成亲自然要穿它,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那我可以不穿吗?”
华容笑着将衣袍放到宋宁拂手上,推她进去:“都要成为妻的人,还这么孩子气”
刚拉出一个门缝想唤华容帮忙的灵和儿听闻这话,眸子一黯,这穿嫁衣的人并不是自己一人。
华容进来,见灵和儿将嫁衣置在一旁,垂头丧气,大抹眼泪。
“怎么呢?好端端的“
华容担忧坐在她旁边。
“娘亲,我不甘,真不甘,为什么要与这么一个白痴分享师兄”
灵和儿抱着娘亲,几日来,在为与师兄成亲而开心的时候,每每见到宋宁拂总是泼一盆凉水,尤其是婚期愈近,心里越痕。
“和儿,你成年了”华容叹口气,“这是你选的路”
“我知道,我知道”灵和儿泪如雨下,“可我憋屈,师兄明明不爱这个不解风情的白痴,只是见她孤苦可怜而已,但这不一定要娶她呀。我们可以为她寻得好夫婿,让她幸福。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责任担着呢?”
声音穿过门缝,到了宋宁拂的耳朵里,白皙的皮肤刷的变白,近乎透明,光晕微转的眼睛茫然了许多。
“她就出现在你们生命里,你要信命”
“不,我不信命”灵和儿大喊,一把甩过刺眼的红衣。
穿嫁衣的,只能有一人。
淳于玉刚将柴放到后院,坐在地上擦汗喘息之际,一双赤裸的脚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又……”淳于玉边脱自己鞋抬头的瞬间,突然呆住了。
宋宁拂一身红妆,似绸子一般的长发散乱直下,本就出姿的脸映着红衣显得活气许多,眼底雾气朦朦,愈显楚楚,红袍描金成凤,蔽膝上歪歪扭扭挂繁复精致的同心结,衬着她的身子瘦弱似风。
淳于玉知道宋宁拂美,孩童纯洁清秀的美,今儿穿了这嫁衣,竟添了几分为人妇的惊艳韵味。
淳于玉自怀里取出已制好的梅花木簪,本想成亲那日与她,今晚却有点迫不及待了。
“来,拂儿,我替你绾发”
淳于玉走到宋宁拂身后,小心拾起她的长发,笨手笨拙简单盘发,木簪一插,似是完成一件庄重的事,长吐口气。
宋宁拂感到他的呼吸,忽而说:“玉哥哥,我懂爱,爱是我们一起赏日出日落,爱是你替我摘花,爱是我们一起采药,爱是你背着我回家,爱是你夜半进来替我掖被,爱是你替我捂脚,爱是你给我煮药,爱是你为我上山摘果,爱是你替我绾发,爱是我受伤你的皱眉,爱是我开心你的大笑,爱是每一天与你在一起。玉哥哥,这些是一辈子的事,我喜欢你替我做,我也希望日后能为你做”
灵和儿刚刚的那些话刺激到了她,让她突然有了半分心肺,像是顿悟般,想要抓住淳于玉,想要说些什么。
“我的小拂儿,好像要长大了,会说情话了”
淳于玉吻了一下宋宁拂的脸颊,心里美滋滋的。
淳于玉背着宋宁拂进来时,灵和儿已恢复平静。欢喜大方拉了宋宁拂的手,站在淳于玉面前,俏皮笑问:“师兄,我与拂儿姐姐谁漂亮?”
淳于玉语塞。
灵和儿嫁衣更为繁复好看,脖子,腕上,脚上等都是闪亮精贵的首饰装扮,化着妆,反而少了自己独特的那份清秀,添了华丽的俗美。此等装扮,不合自己心意。他爱师妹,爱的就是她的那份秀气。
“各有各的美”
淳于玉怕惹的灵和儿不开心,没敢说实话。
然而,灵和儿已从他的语塞思考中看出他的心意,嘴上虽笑着,心里却结了冰。
雪下的更大了,远远近近,皆是皑皑白银。宋宁拂呆呆坐在门外,头顶红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零碎。
宋宁拂等着梅花盛开,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今晚梅花会开。
门枝桠响了,探出脑袋的是灵和儿。
“姐姐怎么坐在这儿?”
灵和儿出来,锁了门。
“梅花今晚会开罢”她问。
灵和儿摇摇头:“还早呢。”
那为何总觉得梅花会开呢?
两年前今日是老鬼死亡之日,自己功败之时,血虫记着似梅花的血滴,所以给了她这样的错觉。
“姐姐,你开心吗,嫁给师兄”
宋宁拂点头:“开心”
灵和儿长叹一口气,露出可怜的神色:“姐姐,我希望你幸福”
宋宁拂瞧着她,不语。
“姐姐,你知道宋宁拂是谁吗?”灵和儿突然问。
“不是我吗?”宋宁拂反问。
灵和儿突然笑起来,摇摇头:“不,不是你”一顿,打量着宋宁拂神色道,“宋宁拂是师兄的青梅竹马,师兄曾约定长大后娶她。可是你知道吗?宋宁拂在七年前死了,与师兄的亲生父母一起死于一场谋杀”
宋宁拂眉头皱起,眼睛中逐渐浮出迷茫,似自己那日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般。
“师兄无法释怀。他忘不了自己的父母,也忘不了那个夭折的孩子。直到遇见受伤将死的你。第一眼,师兄说你长得好像那个孩子,所以带你回家,你醒后,唤你为宋宁拂。他将对家人的愧疚,对宋宁拂的思念全都用在你身上,所以才照顾的你。对你越好,便是对家人与宋宁拂的补偿。之所以娶你,也是为着年少的约定。”
宋宁拂眼睛里是浓浓的迷茫与无助,内心的一根弦断了,很多迷迷糊糊的东西经过,有笑声,哭声……吵得她心痛。
“那我是谁?”她的声音很轻,轻的怕惊醒沉睡中的某人。
“你?”灵和儿看着她,恨意一泻而下,“你不过是宋宁拂的替身”
可宋宁拂似乎不满这个答案,只喃喃问:“我是谁?”
时间重新回到睁眼的那一日,她睡了好久,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我是谁?我为何在这里?我为何躺在药盆里?你们又是谁?与我是什么关系……一切压了过来,漆黑沉思中,有人给了她答案。
“你?没人知道你是谁”
没人?
眼睛里瞬间成了绝望。
没人。
记忆空白,世界干净的一片白纸。正是淳于玉一步一步拉着她在白纸上勾画了隐约世界,当她正想适应进入时,有人告诉她,一切是错误的,你不过是个死人的替身,你借用了她的名字,她的人生……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她,这个可怜鬼,没人知道是谁,更可怕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孤魂野鬼,飘荡在无形的世界上,没有过去,没有将来。
淳于玉所画的世界在一点点剥落……崩塌……轰隆隆……归于平静。
宋宁拂突然笑起来,然而,眼珠里两道血红的泪滚了下来,吓的灵和儿一退。
“我是谁?”她问。
宋宁拂猛然奔入雪夜,红袍飒飒,不久,自天地传来一声嚎啕绝望的哭声:“我是谁?”
大雪一掩,归于平静。
而自那夜后,宋宁拂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