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6 晴
对课堂的恐惧直接影响了封一鸣的人生轨迹。虽然有教师父母这个优良的先决条件,可除了语文,其他课目均是一塌糊涂。在封一鸣的思维里,除了语文课,学校没有其他课程,他特别喜欢看书,就算是封老师的英语课,他也要偷偷抱着小说读,为此也受了很多罚。
封老师在封一鸣成年后的每次家庭聚会上,总要说:“我们老封家就出了你一个非知识分子。”封一鸣每听到这句话,总要下意识端酒杯,去和封老师碰杯,同时以真诚的语气对封老师说:“但是,爸,我特别感谢您能送我去当兵,我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封老师也就痛快地和儿子碰杯,干杯。在封一鸣当兵这件事情上,家里最初是有很大争执的。
封老师觉得封一鸣不是学习的料,既然不喜欢学习也学不进去,就没必要强制性把他困在学校的高墙之内,当兵一方面锻炼人,一方面也许能挣个好前途;杜老师坚持“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哪怕是送封一鸣当一名小工学点真本事也比去当兵强。俩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封一鸣自己表态,愿意去锤炼自己,并坚定地站在封老师这一边,才争取到了杜老师的同意。
封老师带过的一个学生正好做征兵工作,封老师拜托他给给封一鸣搞到指标,又对自己学生说:“我送一鸣去当兵,不是去享受,而是让他接受锻炼,下连去哪都行,兵种我们也不挑。”学生了解自己的老师,也越发敬重自己的老师。而这些话封老师原原本本告诉了杜老师,又惹得杜老师落了两天泪。
封一鸣去当兵前,封老师一家去送他。站台上全是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小伙子,点名报数之后,有很短的几分钟时间与家人道别。杜老师在站台上拉着儿子的手说:“妈知道当兵很苦的,你一定要坚持呀!那么小,你爸就踹了你一脚……”此时的杜老师已经有了哭腔:“现在还这么小,你爸又要送你去当兵!你爸的心呀……”杜老师有点哽咽,旁边的封一川、封一泓早都眼泪汪汪了。
封一鸣虽然极度渴望远方,但毕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家,看着家里人的模样,他的喉咙也有点紧,胸膛有点闷,他向杜老师保证:“妈!我一定会经常写信回来的!您别难受!”封老师在旁边看着杜老师心疼儿子的模样,心里也酸酸的。
其实,封老师对封一鸣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不管儿子走的是哪条路,封老师都希望儿子能走的堂堂正正,能在那条道路上迎来灿烂光芒。
说起封老师那一脚对封一鸣的影响,除了课堂的恐惧还有对封老师的恐惧,导致长达两三个月,封一鸣都不肯与封老师同床共枕。原本封老师对封一鸣这种霸占着杜老师的行为极为痛恨,可当他看到封一鸣委屈的眼神时,就会想到自己那一脚,也就默默妥协,睡在外间的沙发上。
躺在沙发上,封老师在内疚自责中告诉自己:“就让那小子再睡一夜吧,明晚不管怎样也要让他自己去睡。”
当然,与封一鸣的恐惧感相比,杜老师那几天流下的泪水也是封老师除了内疚,留在记忆深处最痛的一道痕迹。
封老师对杜老师的心疼是从心脏最中间那个位置发出的,蔓延到全身每个经络,以至于面对当晚抱着封一鸣泪流不止的杜老师,封老师的手脚冰凉,鼻头发酸,一度控制不住自己也流下眼泪。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封老师给封一鸣买了很多杜老师爱吃的零食。在物质生活并不富裕的当时,酒心巧克力、奶糖、威化饼干都是稀罕的零食。封老师花花绿绿买了好几袋,交到杜老师手中,交代她:“买了点你爱吃的,一鸣也爱吃,但别让一鸣吃太多,对他的牙不好!”
其实,杜老师哭了几次以后就不再生封老师的气了,因为她知道封老师不是一个会随便动手打孩子的人,那天真的是情况特殊。封一鸣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午睡起来居然自己从家就摸到了封老师教室里,那毕竟是教室呀,何况封老师正在上课。
事发当晚,杜老师在哄封一鸣睡觉时,也对他说过:“一鸣,以后不能自己随随便便就去学校找爸爸妈妈,爸爸妈妈都要工作的,你看那么多大哥哥、大姐姐在教室里上课,爸爸正在检查他们的作业,你去哭着喊爸爸,是不是会影响爸爸工作呀?你是男子汉,一个人在家里也要勇敢!知道吗?我们一下班就马上回来陪你!你说好不好?”
封一鸣躺在杜老师身边,哭了好久的他早已精疲力尽,在模模糊糊中嘟囔着:“可是我看不到妈妈,我想要妈妈。”
“妈妈一下课,就立刻飞回来陪我的宝贝一鸣!好不好?”杜老师温柔的摩挲这封一鸣的额头,温柔的嗓音让封一鸣感到无比满足,并很快睡去了。
因这一脚受到训斥的还有封一川。
封一川作为姐姐应该照顾弟弟的,封一鸣午睡起来没见到妈妈,也没见到姐姐,才会跑去学校找爸妈,才会受了那一脚。当时的封一川去隔壁找小朋友玩去了,看小人书看得正兴起,就听到杜老师在隔壁喊她的名字,着急忙慌赶回家,就看到封一鸣窝在杜老师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封一川还没开口,杜老师就格外严厉地说:“你干嘛去了?不知道爸爸妈妈都有课?让你看着弟弟,你是怎么看着的?”
封一川刚要开口解释,杜老师又说:“你就顾着自己玩,弟弟也不要了吗?”
封一川下意识觉得封一鸣肯定从床上摔下来了,连忙说:“我听你的用椅子挡在床边了,妈!我还在床边放了两个枕头,弟弟怎么会摔下来?”
封一川还是很紧张的,在她经历的短暂的人生里,从床上摔下来是很疼的,万一磕到脑袋弟弟会变成白痴的。在小人书里,白痴都很可怜,连饭都不会自己吃,嘴角还会流下很多口水……封一川在脑袋里勾画着封一鸣变成白痴后,跟在她身后的的画面,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天呀!太丢脸了。”她似乎听到全家属院的小朋友都在嘲笑她:“看呀,看呀,封一川有个白痴弟弟,哈哈!看呀,那个白痴弟弟的口水都流到衣服上了……”
想到这里,封一川脸上的表情就很精彩,有恐惧、有悲伤,似哭非哭。
杜老师看着封一川一脸木讷又想哭的样子,以为她被吓到了,怀里的封一鸣还在呜呜地哭,如果封一川也哭起来,那可真的是令人头大。杜老师伸手拉过封一川,用胳膊揽着她,安慰着:“弟弟去学校找你爸爸去了,被爸爸踢了一脚!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呀,别让他一个人乱跑。”
听杜老师这样说,封一川长出一口气,这可比自己想象的情况要好太多,不值得她过多忧虑。封一川安心地搂住杜老师,心跳慢慢趋于稳定,此时她抬眼看了一下弟弟,有点嫌弃:“哎呀,哭成这样,脸都花了!”
封一川伸手去 擦封一鸣的眼泪,封一鸣感受到姐姐微凉的指尖,委屈上头,哭的更凶了。看封一鸣哭的委屈,封一川自己也莫名委屈,不由自己地开始掉眼泪。
杜老师坐在沙发上。右手怀抱着封一鸣,左手揽着封一川,自己也默默掉泪,心里对那个恶狠狠给了儿子一脚的封老师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怨念。
很久很久之后,封一川在为退伍的封一鸣举办的接风家宴上,把自己对这件事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惹得封一鸣发了好大牢骚,他没想到他的姐姐居然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白痴。
而其他家人则是笑了好久。
尤其是封一泓,作为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这件事的“非当事人”,听到这样的事情,简直太可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