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你家乡的颜色,你会用什么颜色来描绘?”周怡认真地问我。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是真的不知道。从小生活在城市的商品房里,从来没有回过老家,对家乡的概念不是那么强烈,城市如果也能算是家乡的话,但城市不是家乡。
“也是,你从小在城市长大,也一直在城市里生活”,周怡若有所思地回答。
“那你呢,怎么形容你家乡的颜色?”我好奇地问道。
“黑色。”
“黑色?”
“是的,我家乡的颜色是黑色的。”
“因为是产煤矿的缘故吗?”我知道周怡来自一个偏远的农村,因为从小读书好,成绩优越,也顺利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在这所城市工作,虽是大学同学,但关于她的家庭知之甚少,原因之一就是她从未曾提起过。
“不是,家乡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按照现在的说法,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产煤不产矿,乡民的生活都是靠种地为生”,周怡舒了一口气。
“那怎么说是黑色呢?”我好奇问。
“伊凡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过和伊凡有什么关系呢?”伊凡也是我们大学同学,大学的时候关系不错,毕业之后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很少联系,不过这么在朋友圈看到她的状态。所有的大学同学里,过得最潇洒的就是伊凡了,家庭殷实,大学的时候就到处去旅行。大学毕业后,走出了国外,一直都是旅行的状态,日本、韩国、澳大利亚、马来西亚等国家都去了,状态非常不错。据说边代购边旅行,日子过得逍遥又精彩。
“因为伊凡,才让我有这种察觉”,周怡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周怡和伊凡曾经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一起去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一起参加许多的活动,关系好得只要大家看到她们其中一个,就会反射性地问另外一个。大学的时候,大家也不明白,伊凡家庭比较殷实,周怡家庭比较困难,两个成长环境和消费观完全不一样的人,怎么会玩到一起?伊凡爱玩,经常逃课出去,经常和朋友聚餐唱歌,花钱比较大方;而周怡因为家庭的原因,一直很努力学习,勤工俭学,补贴生活,即使在食堂吃饭,也很少吃肉,一般都是两个素菜。风格如此迥异的两人,能玩到一起,我曾经吃惊过。不过,大三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变淡了,她们都不说,大家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就连拍毕业照,两人也没有合照。原以为不会再从周怡的口中听到伊凡这个名字的,现在听到周怡提,着实有点意外。
“大二暑假的时候,和伊秀去旅行了,我生活的省”,周怡继续说。我记得这个事情,在朋友圈看到她们的动态,还挺开心的。“当时我在学校勤工俭学一个月,有一天伊秀和我说,在家很烦,不想待在家里了,她爸爸老是管她,不喜欢这种生活。我想了一下,说让她去我家,她会珍惜她现在所拥有的。”
“然后,你们就先去旅行,之后再回你家吗?”我问。
“是的。我们玩得很开心,在桂林的时候,你也看到过照片吧”,周怡看着我。
“是的。”我点点头,“那为什么……”。
“为什么之后我和伊秀关系变得不像以前?”,周怡笑着问我,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其实是我自尊心作祟,伊秀到了我家之后,感觉自己仅存的一点秘密都被知道了。你了解的,过去的我自尊心是多么强”,周怡苦笑着。确实,念大学的时候,自己做很多兼职,也从不申请助学金,也从不和同学说自己家里的事,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过来。如果不是班主任和班长提起,班长透露给大家知道,也许毕业了大家都不知道。
“我们家是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交通不算便利。从省会城市到我们的那个城市,需要四个小时,从城市回到我们镇上,需要一个小时,再从镇上回我们村里,还需要半个小时,没有公交车,需要家人开摩托车来接才行。村里祖祖辈辈都是耕地的,房子是刚建起来,没有装修的,就是那种还能看到红砖的房子。你一定很难想象?我们家也是这样的房子,但是为了招待伊秀,我和她一起住我叔叔的房子,房子是稍微刷过墙的,有卫生间,没有淋浴,即使这样,也比我们家好很多。网络当然也是没有的,上网只能靠WiFi,电视沙发这些也没有。叔叔婶婶一直在外面工作,说家里没有人住,不装修,等以后老了没人要了,再装修好好住。”
“伊凡刚到的时候确实觉得新鲜,说农村的天气很好,对我的家人也算热情。不过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没有淋浴,用柴火烧的热水,晚上烧好水之后,还提热水到二楼给伊凡洗澡。躺在床上的时候,伊凡问,你们这都不像一个家,房子虽然大,但不是一个家。没有人,也不温馨,房子为什么不装修好点呢?”我解释说,在我们那里,世代都是农民,没有文凭,没有学历,都是到外省务工来建一栋房子和生活,也许一辈子务工的钱就只够建一栋房子而已。
闲聊中,伊凡一直在忙着手机聊天,后来她男朋友给她打电话,我就去洗澡了。回到房间的时候,听到伊凡和她男朋友说,这里真是太烂了,没有空调,又很多虫子,真的不习惯。那一刹那心真的很难受。
想说点什么,不过我忍住了,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是很委屈的。
那晚,很煎熬。
夏天的农村,尤其是刚割了稻谷,各种虫子变得特别多。叔叔家的房子建在农田里,前后左右只有一幢房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关上窗户太热,不关上就听到各种虫子飞来飞去的声音,甚是烦闷。
尤其是伊凡,一个晚上都在叫,带着哭腔“啊,啊,啊”的声音,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这个我都能理解,一直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没见多这些,我能理解,并极力安慰。然而,伊凡却一直给男友打电话,说这里怎么不好,没有空调,很热;还有很多虫子,很害怕,谁不着。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可恶的自尊心又上来了,并且非常后悔带伊凡来我们家。此后的几天,怕她吃不习惯我们的饭菜,我带她到镇上的饭店吃饭;怕她热,带她到市区的餐厅去吹空调,晚上才回家。她回家的时候,才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这一段旅程,归结起来,并不愉快。回到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和伊凡就疏远了,我主动过,没有什么用,最后就变成这样了。那时候我才明白,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周怡说。
“所以,我的家乡颜色是黑色的”,周怡笑着说,“叔叔的皮肤是黝黑的,奶奶的皮肤是黑色的,妹妹的皮肤也是黑色的,尤其伊凡刚到我们那里的时候,对比就出来了。皮肤白皙的伊凡,站在我们那,一看就不一样,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们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