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她的家和他的家同在一条街道上。夏天的时候，他总喜欢拉着她胖乎乎的小手在狭长的田埂上奔跑，或背着扎了两个小辫子的她小心翼翼地趟过山脚的那条小河。冬天的早晨寒风萧萧，他背着个军绿色的挎包站在街口，手里还拎着一个烧着旺火的小炉子。看见她搓着手，哈着哈气走近的时候，他笑着跑向她，然后把炉子递到她手边，让她取暖。
中考过后，她和他跟着同学疯玩了几天。那天傍晚，像往常一样，他送她回家。他们聊着初中生活的点点滴滴和怀念着那些已经分别的同学。突然，他停住脚步转向她，他说，“高中我们还做同桌，行吗？”她站在他面前，使劲点点头说，“嗯！”然后，他们都笑了。
后来的几天里，他都没见到她。一天下午，他去她家找她。见到他的时候，她的眼眶立马红了。在那片他们走过无数遍的河堤上，她告诉他，她的父母决定搬到省城去，他们说那里有更多的工作机会，也有更好的教育。他一直盯着河面没说话。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映射出柔和的光，草丛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他起身，拍拍裤子，然后伸手拉起坐着的她。他看着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着说，“我送你回家。”她也笑着点点头。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牵起了她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她的手被紧紧攥在他温润的手掌里。
那晚之后，他们没有再提搬家的事，只是一有时间，两人就牵着手奔跑于田间、河堤和山脚，他们的欢笑声惊了草丛里的蚱蜢，岸边上的青蛙，还有松树枝头的小鸟。
她搬走的前一天晚上，他送她到门口。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后来，他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好好照顾自己。”她使劲点着头，眼里噙着泪。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而她已哭得满脸泪痕。
她走的时候，他没去送她。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他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父母说的第一句话是，“爸妈，我不读书了，我要外出打工。”他的家境本不富裕，父母见劝说无用，也就点头答应了。
她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每年暑假她都会回到故乡，看望年迈的外婆。高一那年的暑假，她坐在客车上，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她即兴奋又紧张。她不知道，这一年他过得好不好，因为自从那天离开，他们再也没联系过。
见过外婆，她急匆匆跑到他家。在他家门口她遇见了他的母亲，她这才得知他已不读书的事。
没有了他的暑假，她很少出门，更多的时候是在屋子里陪着外婆聊天、看电视，还有就是坐在房间里发呆。
直到大二那年的暑假，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那天晚饭之后，她决定出去走走。在河堤上，她看到了他，还有和他手牵手走在一起的女孩。他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和尴尬，她极力隐藏内心的慌张和窘迫，但是，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因为，女孩正狐疑的盯着她。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分开了。那晚，她坐在河堤上，看着月亮缓缓升起，听着虫子的鸣叫声，她想起了五年前那段分别前的日子。
后来，她没再遇见过他。但每次回老家都会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大四那年，听说他要结婚了，她在想新娘是不是那天遇见的女孩。工作以后，她没了寒暑假，但每年还是会抽几天的时间回去看看外婆。那年回去的时候，她听说他和未婚妻分手了。因为他想回到故乡，而未婚妻觉得他没志气。那段时间他也在家，可是，她却没见到他。
在她三十岁那年，外婆去世。她赶回老屋，整理外婆的遗物。当她满脸泪痕擦拭外婆的遗像的时候，他出现在了门口。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分开前的那天晚上。
在操办丧事的那几天，他一直陪着她，替她处理各种琐事。外婆出殡的那天晚上，她和他又一次来到了河堤。他们聊起了小时候，聊起了一块读书的日子。后来，她笑了，那是那段日子里她第一次笑。他看着她，宠溺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回来的路上，他牵起了她的手，像15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样。他的手还是那样的温润，她抬头看他，心里暖暖的。
外婆的丧事之后，她请了一个月的假。她住在外婆的老房子里，他每天都会来给她做饭，陪她散步。后来，他们开始商量结婚的事。他们决定把老屋修葺一番，今后那里就是他们的家。她准备先回到城市辞掉工作，而他则留下来负责装修的事。
在她动身前的那天晚上，他们散步回来。在外婆家的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一眼就认出是十年前的那个女孩。他看到女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没说。女人看到他们就嘤嘤的哭了起来。女人先是拉着他的手哭诉，而他却低垂着眼帘，绷紧着嘴唇，一言不发。后来，女人走到她面前，然后“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而他则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女人哭着哀求她，“没有他，我真的活不下去。你就成全我们吧。”她转头看他，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他的痛苦和挣扎。
她知道他是重情义又心软的男人，她不想让他为难。所以，她对他说，“我到家了。你送送她吧。”
第二天，她是坐最早的班车离开的。他给她打电话，她关了机。回到城市，她换了新的电话卡。
两年后，为处理外婆的房子她再次回到故乡。老屋因年久失修，已是一副残破的模样。她听说，在她走后的第二年，他和那个女人结婚了。婚后不久，他们也离开了家乡。
一天午后，她走到河堤。河里的水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清澈，虽然河堤被筑上了水泥，还种上了一排柳树，但河岸上却有不少垃圾。突然，她觉得这里好陌生，没待多久就转身走了。
当客车驶离故乡的时候，她透过窗户，回头看了一眼。她在想，这一生是否还会再回来？
三十五岁那年，她结婚了。她的丈夫在郊区有一片林地。婚后，她便辞职，跟随丈夫住进了林地。在那里，有潺潺的溪流，有开垦的农田，有别致的木屋，还有那个对她好的男人，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