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枫17岁那年上高二,成绩很一般,样貌也不出众,生活平淡无奇。她的学校不在闹市,离市郊不远,那时城市的房产开发还没兴起,操场前面就是满山遍野的翠绿。
她很喜欢那里,每天晚修前跑完步她会绕过操场边上的运动器械库,躲在背后看翻动的绿浪。运动器械库其实是几间平房,存放着各种运动器材。除了体育课,鲜少有人去那,华枫觉得向起伏的绿草倾诉是最舒心的表达。
期中考试那天,华枫去得有点儿晚,暮色四合,迷蒙的光线中看到平房青灰色的剪影。她往前走的时候,因为太过安静了,脚步也不免放轻,生怕打扰了周围啁啾的晚虫。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最前面的器械库传来咒骂声,夹杂着砰砰的撞击声。因为距离有点儿远,她听得不是很真切。华枫自然想要走,虽说校园有保安,进出有盘查,可是一个女孩孤身一人,她首先的反应还是怕。
她退后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吓得她心都要飞了出来。魂飞魄散之际,她也听出这惊叫声是她们班成绩位居最末的李青山。
李青山是单亲家庭,父亲因病去世母亲艰难谋生,他从小疏于管理,时常旷课流连网吧,成绩自然毫无起色。他在班级极少说话,性格其实也不乖张,但是常常一个人落寞地独来独往,显得和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
华枫对他有印象,是在开水房。她去提开水,刚拎起来,热水壶的把手就脱开了。眼见着就要砸到地面,壶碎脚伤。和她同行的同桌捂着嘴大叫,而她还愣愣地伸手想接。突然飞来了一脚,将水壶踢到了前面的水槽里,力道正好,溅起的水花也被阻拦在水槽里面。飘起来的星星点点,犹如炙热的火星转眼消失。他骂了一句,“真够笨的!”转身离去。华枫杵在原地,感谢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了里。
从此,她开始留意李青山,少女的心事就藏在他的背影和他杀马特的发型上。她怀揣着自己活蹦乱跳的心,不敢表露,也不敢回头张望,只有在课间人来人往中,看着由近及远或由远及近的身影。
虽然,那时候流行写日记,可是她却没有将这丝丝缕缕进行剖析。李青山就是华枫心湖上的一幅剪影,杳渺而安静。
这时周围的静谧被这些不和谐的声响惊破,华枫不由得收住了脚步,猫着腰慢慢前行。在行进过程中,她听到了拳头对肉体的撞击,还伴随着李青山时有时无的叫声。她咬着下嘴唇想了想,打开了第一个器械室的门。那里的锁是空挂着的,她有一次不经意地拧开过,进去看到了满室的泡沫型游泳圈。
华枫将手上的书卷成筒状,然后压着嗓子粗声喊,“哎呀,打架了!快快快!叫保安!”话音刚落,她就躲进了器械室里,快得像道闪电。
撞击声马上停止,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一直凝神屏气的华枫终于呼出了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华枫又等了等,才悄悄从里面出来,正好碰到了往这边慢慢走的李青山。
他脸上的坚毅如同平日,没看到什么异样。华枫却总觉得那里不对,她兀自开口,“我有跌打药酒,也会搓药!我家开药铺!”这是班里都知道的事情,每个学期初,她都会把常用药拿些放在班主任那里,让大家备用。
李青山牵起嘴角笑了笑,自己朝前走,一句“谢谢”飘在夜色正浓的黑影里。
华枫觉得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也说不出具体的地方。可是,她就是有那种感觉。李青山进入教室之前,总会看看她,若是遇到华枫的目光,他清浅地弯弯唇角。偶尔,华枫的心跳会漏了半拍,大多数的时候,她快速地低头,想着雾气浓厚夜色中的那头长发。
后面的日子波澜不惊,华枫高中毕业去了一个三本院校,酒店管理专业。李青山去当了志愿兵。华枫在班级的QQ群找到了李青山,告诉他自己的电话号码。
每次碰到陌生来电,她会莫名的兴奋,调整好声线,呼出漫长的一口气后,才接电话。可是,每次她的希望总是落空。华枫也曾经试探地在班级要举行集体活动的时候,隐晦地提到当兵的李青山,可是大家都说没他的消息。
华枫每次看着闪烁的电脑屏幕都在想,难不成他当兵去了国外?于是她特别留意电视上的国际新闻,看着看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也试图打听李青山的家庭住址,可是想到他从来不与人作伴,又只好作罢。
时光不等人,华枫在大学校园消去了婴儿肥,鹅蛋的脸型、清茶般的品性很讨喜,不少的男生跨院系来找她。华枫总是淡淡地拒绝,她真的在等一个人,但是又好像在等一个幻想中的影子。
大学第三年,华枫开始实习。她沉稳平静的性格在专业学习上增色了不少,学校推荐她南下,到一家新开的五星级酒店当大堂经理的助手。酒店就就建在海岸线边上,晚上在客房能听到汩汩的浪潮声。客人们在清晨和傍晚沿着海岸线散步,耳边风声轻柔,脚边是阵阵涛声,特别惬意。
华枫傍晚没有时间,所以只能早起。她每天处理着各种客人往来的琐事,情绪烦躁而紧绷,只有早上安静的时光,让她觉得舒心而安宁。
酒店出门的海滩,远山环绕,山头是紫红或者橙红的云霞,晨起的海浪很轻柔,一切仿佛静止不动,这种静谧总让华枫想起操场后面的翠绿,某种想念就从心里慢慢浮起。这个时候,她会掏出手机看看翻拍的毕业照。人那么多,人又那么小,那个面容只有指甲盖般大小,连轻抚时都要小心,要不就摸到别人的脸上去了。
华枫心底暗笑自己的痴,那一脚、那声谢谢只不过少女时代的自己寻找爱的痕迹的强加,那进门时候的目光和淡笑或许是两个孤独心灵的自我慰藉。
其实,她之所以能每天早起还有一个动力,那就是早上附近的边防部队会来这晨跑,三公里的拉练风雨不改。华枫当然希望奇迹发生,也曾大胆地扫描过每一个人的脸,可是都没有她想见到的面孔。她看着那些身子英挺的男子,幻想着李青山的身影,遥想不可预测的未来。
实习期时间过得很快,半年后的某一天,华枫边看手机边往前走,没留意脚底的小石头,一个踉跄就崴到了脚。早上,人的肢体没有活动开,而感觉又特别敏锐。她顿时疼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晨跑的士兵正好从旁边经过,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加强了她的窘迫,因奔跑而散发的热气又随着潮湿的空气将她覆盖。华枫感觉到一阵眩晕,她伸手扶额。这时,有人回头张望,目光殷切。可惜,低头的华枫无从得知。
华枫的工作站的时间很久,脚受伤后,她不敢多动,于是就取消了晨起散步。
周末的时候,华枫在宿舍休息,前台给她打电话说有人找。华枫很纳闷,她刚来这不算久,没什么朋友。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赶紧披了件衣服就要往外冲。冲到门边,她又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开始换衣服、梳洗打扮。幸亏,她的脑子没乱,还记得要先打个电话回前台,让人等着她她马上就过来。
虽然宿舍在酒店里,可是等她赶到大堂的时候愣是花了半个小时。华枫很懊恼学化妆的时候没有下功夫,以至于要大显身手的时候手忙脚乱。
不过,这一次希望还真没落空。当她看到那熟悉的背影的时候,她彻底领悟了一个词“苦尽甘来”,虽然这个词形容这种场合有点为时过早,可是她觉得现在有能力掌控这一切。
华枫颤抖地启动双唇,“李青山!”声音急促,迫不及待呼之欲出。
李青山转身,看到华枫露齿而笑,“你果然在这!”
原来,那天李青山回头认出了昔日的同学,但是军纪严肃不能当场相认。今天,他趁着休息过来碰运气。还好,附近的酒店不多方便打听,只不过他没料到她不是客人,是实习生。
“我刚从南沙回来。”李青山抿了一口咖啡说,好像为他消息全无做解释。
“哦——你一直在南沙?”华枫一下子明白联系不到他的原因了。
“先集训,然后才去。当时离家太远失落感太强,所以都没联系。”李青山看着她,稍微地不自在。
“现在呢?”华枫隐晦地追问。
“我当了士官,通信技术兵。”李青山的眼睛亮起来,“我觉得以后还是不错的。”
华枫也跟着高兴起来,“真不错!”她的双手按压在桌面上,身子悄悄往前倾,看着李青山笑。
李青山右手捏着咖啡杯,一直无意识地把玩,“你呢?怎么跑来这实习。”
“老师推荐的,说这边靠海建起了五星级酒店群,我来这收获肯定很大。”华枫看着李青山眼睛,脸上浮起娇艳的红云,嘴角的笑蔓延到心底,“我觉得也是!”
李青山裂开嘴看着她傻乐。多年不见,而且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他们未曾如此交谈,可是感觉却如此熟悉轻快。暗藏经年的心事昭然若揭。
两人相互看着,相互笑着,旁若无人。笑够了,李青山想起了什么,将手机替给她,“输入你的电话号码。”
华枫接过手机,看到联系人那已经写好“亲爱的”,两朵红云顿时染上了脸颊。
这些年的等待,看似无意却是有意,华枫曾以为他们隔着悠长的时光,未知的距离,可能会错过。可是,她总有那点不甘心。有时候真心实意的感情,看似飘渺而又虚幻,而正是这种抓不住的实感,让人挠心挠肺惦念不忘。
庆幸的是,这种惦念不忘让华枫无端地碰上了好运气,收获了想要的爱情。我们都以为那是好运,其实人生中当然有些是命中注定,因为我们的爱虽然微弱且柔弱,可是却因为坚持而散发出朦胧的磁力和定力,最终的得偿所愿亦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