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音乐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华元端着一杯苦茶半眯着双眼躺在摇椅上前后晃荡着,依他这二十出头的年纪实在是不搭,而他却活得古老,他老说自己是一名入世的囚徒,终究是该归尘的。
依依不懂,华元虽然容貌生得俊美,却天性沉闷,老是一副虚怀若谷的模样,依依很是看不惯。自从华元无意听见了一曲《定风波》,便开始无可救药的循环播放。依依不解的是,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却为何老给人感觉是生在了两个世界。
而今天更为奇怪的是,依依进屋时还看见华元躺在摇椅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都过去两个小时了,华元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摇椅上,但现在他的手指已经很久没有敲击了。依依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轻轻推了推华元的肩膀,没有反应,依依又将手放在了华元的面前晃了晃,还是没有反应。依依有点慌,他总感觉华元好像就这样离开了。
02
天空中闪过一缕亮光,华元睁开了双眼,他记得自己不是正在茶室里听着《定风波》吗,这是怎么回事,眼前一片兵荒马乱,横尸片野。华元只感觉胸中微颤,血色的大地上,满地尸骸,城墙外被楚军团团包围,城内一片惨绝人寰。
华元心里明白,这是从他出生便被夜夜纠缠的梦,一切痛苦的起源便在这里,他苦苦追寻的真相,夜夜凄苦的凌叫还环绕在耳边。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属于那个世界,现在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如阿修罗般的战场,看着手中布满鲜血的画戟,满眼的污浊,艰难的睁着那凹陷的双眼,他想要看看这世界是否还有一丝光明。
03
墙内的居民已被围困数月,食不果腹,饥肠辘辘,每个人的眼睛都泛着诡异的乌青,双眼四处搜寻着可以果脯的食物,百年的老树被连根拔起,树根树皮早已不知所终。
更为诡异的是目所及的人群,全是脸颊凹陷,双眼乌青,却个个都顶着一个圆鼓鼓的肚皮,在路上走着走着便消失了。
战争的无情便是百姓的生灵涂炭,他们命如草芥,国家昌盛时他们安家乐业,国家衰败时他们如履薄冰。
而不远处的一处农宅却炊烟袅袅,华元鼻尖仿佛飘过一缕肉香,搅动着他的肠胃咕咕作响。他着了魔般的循着香味前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陋室,破壁残垣,呼呼的风刮着室内的五人脸一阵红一阵灰。面前的一锅肉糜散发出浓浓的搅人心魄的魔力,其中一个妇人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握着面前的幼子。
“儿呀,这是你姐姐为你带回的马肉。”妇人不断抚摸着幼子的脸畔。
幼子睁着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妇人,又看着面前散发着浓烈香气的肉糜,他早已流出了哈哒子。“母亲,姐姐怎么没有回来吃马肉?”
妇人有一瞬间的颤抖,她捏了捏幼子稍显圆润的脸,“姐姐去了东边的马场,她不回来了。”
04
华元心中戈登一下,他看着这一家人吃完了锅中的肉糜。妇人将剩下的趾骨挂在了幼子的胸前,“孩儿,月初你就随姐姐去东边的马场吧。”
一切凄苦均是由于战乱,身为军人为的无非就是保家卫国,自己的家人可以免受战争的荼毒,自己的国家可以繁荣富强,小而家大而国,而如今这般惨状他还有何颜面面对这一众父老乡亲。
腹中非吾子,易与吾子无异。
华元登上城墙,抖下一地尘土,他睁着血红的双眼,目力所及,赤地千里。宋人的骨血与气节不允许城池旁落,誓死捍卫独立与自由。
城下楚军安营扎寨,耕地为食。势要与宋城开展一次长久之战。尔等困居城中,已无食可食,破城之日可待。
面对这人间地狱,华元戎装裹身,背负着这满城的生灵,深夜潜入楚军营地,直见楚军将领子反,华元这次夜见也只是为了满城百姓,他并不想挑起更大风波。
华元谒见楚军子反,他爬上子反的床,凹陷的双眼目光灼灼:“我们王派我来告诉你:我们困居城池已久,百姓现在已经到了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境地,这苦战受伤的永远都是黎民百姓,我们都有妻儿老小,大家期盼的都是国泰民安。即使是这样,在兵临城下被逼签下的盟约,就算让国家灭亡,我们也是不能答应的,如果你们可以退兵三十里,我们宋国一切听命。”
子反在梦中被俘,已是惊慌失措,当即便答应了华元的要求,并签下了盟誓,第二天便快马将此消息报告了楚庄王。
至此楚军退兵三十里,宋国也与楚国讲和,华元也去楚国做了人质。盟誓上注明:“我不欺你,你不骗我。”
05
很多年后,华元过完了他的一生,本以为自己将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却不成想,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摇椅依然在晃,热茶依然醇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他转眼望向窗外,窗外斜阳的余晖洒在那个娇小的人儿身上,泛起层层光晕。依依转过身,胸前是一束野菊花,她看向华元,露出一个暖暖的微笑,华元瞬间感觉心微微一颤,被一种甜蜜的幸福填得满满。
原来自己也不爱那腥风血雨,有这小幸福已经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