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讨厌两种人一种睡觉打呼另一种吃饭吧唧嘴,他们的睡相吃相想当然的不好看,不论哪一种他们的肢体语言和发出的声音都会造成我身体上极大的不愉快:吃不下饭,和睡不着觉,从而让我从心里产生了抵抗甚至讨厌的情绪。我害怕过年,就和我害怕在这逼仄的病房里吃饭睡觉一样。
寒假是放给春节的,在我刚从回家的s1的地铁上睁开眼,我爸带着满脸的愁容,眼泪皱纹缩成一团的我姥和我说,“你妈妈哦哟多苦哦,出了车祸不成样子了哦呦……。”小老太太给我递纸自己也揩泪,我爸的眉头也皱了这样,三个人在地铁上哭成一团。
第二天我在医院住下来了,妈妈刚从车祸昏迷中醒来,神智还不清醒。她会不定时的饿,不定时的醒,不定时的躁郁,我们也只能不定时的喂,不定时的睡眠,不定时的安抚,每晚她闹着起床回家,她扯着我爸的头用唯一能用力的脚踹他,我爸就这样安抚她“等你做完康复我们就回家过年”然后把头深深埋下,突然温柔起来的我爸也同样令我害怕。
我妈说话还不是很清楚,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我变样了没?第二句就是这些都交给你了。我哪里知道什么呢,她说的话勉强是几个单一的音节延长,我勉强挑些可读的吃进耳朵,而我奶奶,“你和你妈说些什么来着”,“她问我变样没”,“哦,什么变”,“变样没有!”“哦~什么”这小老太太的理解能力比我妈还差,吃饭却吃的比谁都多,不管什么食物嚼在她嘴里总是咯吱作响,我总得等他们吃完再吃,我能感受到他们照顾病人后的劳累破使他们把压力施加于食物迸发于口腔,现在吧唧嘴并不让我害怕,医院食物单一让我想到过年的丰盛,而现在这丰盛的创造者自己却躺着需要别人喂饭了我害怕过年因为眼前这剃了头腿脚不便的女人再也不能给我做饭,再也不能当我妈妈。
住进医院之后我发现,阳光撒在身上并不是动人的浅金色,不是生命与活力,而是像尿渍样浸湿衣裤床单,透着羞耻与秘密。到了夜晚,医院也不是安静的主场,灯光暗下后听觉被极限放大,隔壁病床的陪床的父亲呼噜声打的很响,而他的妹妹声音是起伏的有节奏的一口气吸完要呛死自己的急促,我的奶奶的呼噜声是最特别的,她的嘴唇还会跟着打颤发出火车的嘟噜声,像进食的骆驼,她张着嘴让我看看她的咽喉是怎样构造在咀嚼东西时如何发出那么大的声响。我爸偶尔打呼,因为每晚躁狂的妈妈,他只能以很快过年回家作为慰藉,仿佛过年了什么都会好起来,他们三个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是很和谐的夜鸣曲不同的音调,谁都不会吵醒谁,当然我也无法入睡,我无法厌恶我的亲人,隔壁床按奶奶的话,“那个女孩子才比你从小大一岁没了妈妈真是作孽他爸爸可很是个好人哦”,她五官又蜷在了一起表示对自己话的认同和心痛。虽然我老是牺牲我的睡眠,但我也表示认同这样很作孽,我没那么害怕打呼,可我还是害怕过年,害怕爸爸口中的年一过,一切还是没有好转。
我在这病房里呆了三天,我开始渐渐习惯在这吃饭睡觉可我还是害怕过年。我害怕那个每夜要出走叛逃要回家过年的我妈,仿佛过年是一个闪着金光的终点线,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冲刺,而那之后呢,也没有人会为你庆贺颁奖,肯定只有一堆亲戚围过来的抱头痛哭,说几句,多好一个人哦多可怜哦。明明那么努力了,还要被说成可怜,每个人都在生活美满的水平线上挣扎起伏,我们无法做生命的叛逃者,那就拼命相信吧,赶快过年吧,过年就什么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