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鱼

文  康红军

  < 一 >

    有水的地方,只要水足够深,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有鱼。鱼从哪里来?鱼从天上飞进来,鱼从地里长出来!

    鱼从天上飞进来,是指鸟吃了鱼后,会把鱼卵带到别的水域。鱼从地里长出来,是说当年的河床底下会有还活着的鱼卵,或是还有藏在地下的鱼。我村积水壕里的鱼应当是从天上飞进来的。

    我从小就在积水壕边、铁路边长大。看人家捕鱼,自己逮鱼数十年,和鱼结下了不解之缘。平时能零三巴四地逮到鱼,秋天积水壕里窝麻,才是逮鱼的好时机。

    拧大绳用青麻,纳鞋底、绱鞋用线麻。但不管是哪种麻,都要把刚收获的麻杆去叶扎成捆,用大石头压在水壕里泡一个星期左右,皮才能从秆上挎下,我们叫窝麻。生产队也不是每年都种麻的,北安谷人经常到我队的水壕里来窝麻,因为此壕里水深。

    此过程会产生大量毒素,也把鱼毒不死,中毒的鱼儿会把头露在水面上呼吸。鲤鱼嘴很大,白条鱼(鲢鱼)成群聚集在水面上,黑色的嘴巴露出水面一大片,白色的身体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白。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白条鱼太娇气,离开水就死,我们都不要的。有个工人用撒网,打捞了几十斤一拃长的白条鱼。某次工人用大网在八队壕里捕鱼时,我从网里偷了一条十斤左右的大鲢鱼,藏在水下不敢露出水面,最后让同伴把长裤扔进水中,我把鱼藏进裤腿,才出水上岸。

    大鲤鱼最好了,曾有一条六七斤重的大鱼,陷在退水渠与积水壕的接头处泥里,被中巷上工的人发现捞了去。我曾几次差点逮住大鱼,都被逃脱了,不是太光滑,就是鱼劲儿大,尾巴打的人太疼而送手。一次把鱼撵到干岸上了,还是没逮住。后来二哥做了鱼叉,但铁丝太软,一叉就歪了,也没叉到鱼。见过工人叉青蛙,有很锋利的叉子。

    某天下午,我们几十个娃在八队壕里逮鱼,整个壕里的水都混了,鱼多的很。我开始用担笼打捞,又到川娃哥家借到小围网,和满生哥合伙,打捞了半背笼一拃多长的鲫鱼鱼。还有一只甲鱼,一条大肚子鲫鱼,我用手一捏鱼肚子,从鱼肛门出来一大堆面条虫,恶心死了。

    晚上,父亲和三伯(满生哥他爸)用架子车,拉上两铁盆我们捞的鱼,到西工地(408厂)去卖,可能卖了几十块钱。但没给川娃哥家分一点,六妈生气了,因为是借她家的渔网捕的。

    有一种黄鱼,背上和腮帮下长着长刺,扎得人手烧疼烧疼的,和鲶鱼一样长着胡子,还会叫唤。我最不爱逮这种鱼了,但又舍不得扔掉。现在才知道黄鱼熬汤,好喝得很,价格也很贵。

                                    < 二 >

    抓到鱼拿回家后,妈妈也不太会做,又担心鱼刺伤着娃,往往就扔了。有几条活鱼被我扔进院子的水井里,偶尔会有死鱼被水桶捞起。直到第二年三伏天,井水快要干了,我下去淘井时,还有几条活鱼,但送到地面上后,很快就死了。

    说到淘井,我和二哥下到井底,挖不了几桶泥,就感到没气出,就得上来。同院子住的改周爸比我们大些,要下去,二爷赶紧跑过来,在盛泥的木桶上,从桶底到桶梁,用绳子绑结实加固,怕他的独生子出危险。一桶泥比一桶水重多了,我们年龄小,不懂这些。改周爸没下井时,二爷为啥不提醒我们?最后还是七十多岁的爷爷下去,才完成了任务。爷爷说井底下凉快得很。再后来,水位下降,井太深,淘井时得用鼓风机通过软管向井下送风才行。

    某次我捕到十几条鱼,已经杀好准备炒了,妈妈忽然改主意了,让我拿到工地(408厂)去卖。我到工地后,人家怀懝鱼有问题,可能是毒死的,我说你现在就去做,做好后我先吃给你们看。卖了几块钱。

    院子的葡萄熟了,采摘了一大笼,二爷让改周爸去卖,被骂哭了都不去。后来父亲让我陪着,才用背篓背着去了。卖葡萄时,还见到了他的未婚妻,也在市场卖菜的郭村包彩姨。

    南岸子十队壕水快干时,长替哥和宝宁他们几个,在一个大坑里逮到十几条快十斤重的鱼,把我羡慕得要死。三珍我队里壕水快干时,我发现莲菜地里的水坑里,有许多的鱼,但队上有团长爷专门看守着。我几次想在晚上偷偷去捞鱼,但一到晚上就忘记了。也不知道水干了,当年那些没抓住的大鱼都到哪里去了?几十年后,这两件事一直在我梦里出现。

    八十年代到渭南参加工作后,邻居陈建义会用小口径步枪在三张水库里打鱼,而且都是几十斤重的草鱼。他儿子二斌告诉我,中午时,先往水里几个地方扔几根芦苇,停一会儿查看,哪处的芦苇不见了,就证明此处有鱼,再扔几根,耐心等候,得懂水的折射常识,才能打到鱼。还得下到水里把中弹的鱼捞上来。回家后,把草鱼切成一轱辘一轱辘的送人,太诱人了。

    当然,建义的水性好,也是出了名的。曾在水库救起一个跳水的当地妇女,人家把感谢信送到厂里,我们才知道的。

    二00三年冬,住我楼下的乔建平送我几条鱼,我问,冬天还能钓到鱼?他告诉我,渭河发大水,现在水退了,在玉米地里的大坑里逮的鱼。我高兴地和他到渭河滩里,穿上皮衣服,他教我用粘网,他自己用撒网,每个周末都能逮到二三十斤鱼。冰箱塞满了就送人,建平说,去市场卖不上好价格,就两三块钱一斤,因为是死鱼,人家都要买活鱼。过年回老家时我还带了好几条。

                                        < 三 >

    东工地(秦岭公司)里的工人休的是星期二,这一天会有许多人来钓鱼。我们提个草担笼在一边看。某个小雨天,一个工人用面团钓到很多鱼,一拃多长的鲫鱼片,不停的上钩。我就记住了,小雨天好钓鱼。鲫鱼和鲤鱼我分不清,只知道鲤鱼能长的很大,鲫鱼长不大。

    有个工人钓鱼时,鱼已经提上来了,卸勾时,鱼蹦到身边的一个水坑里,他要我给他下去捞,说好了给一毛钱。我很快就捞上来了,不到一拃长,他一看这么小,又有点不愿意了。我说里面再没有了,他才很不情愿地给了我一毛钱。

    还有个工人带着和我们一般大的儿子来钓鱼,我们不知怎么着欺负人家,把娃弄哭了。“我要—我妈!我要---我妈!”因为穿的是一种土色衣服,我们叫他“土色野毛”,这个哭声被我们经常模仿。

    用一个弹簧插在岸边,上面固定个铃铛,鱼线栓上个铅块,甩进水里,另一端绑在弹簧上。鱼一咬钩,铃铛就响。此法钓鱼颇为新鲜,所以我就记住了。但没见他钓到多少鱼。

    冬天了,一群工人穿着皮衣服,每人手里一张撒网,一字儿排成队,朝一个方向走,把鱼赶到一个角落,能打到很多大鱼,有个人身后还带个小船,用来放鱼。最后大家平均分配。可惜好景不长,某天,一个工人掉进了水中的井里,满身湿透,坐在岸上,我们才告诉他水中哪里有井,再告诉他们那里水深。

    冬天还见过南方人带着鱼鹰到我队的壕里捕鱼,两个小窄船并排,前后用木条连接。五六只鱼鹰就站在船傍上,人在中间担上就能走。鱼鹰的脖子被绳子绑着,稍微大些的鱼就咽不下去。脚上有一节短绳,绳头上打个结,人用特制的竹竿能勾住鱼鹰脚上的绳子,把鱼鹰拽上船,掐住脖子,使它吐出脖子里的鱼。抓到大鱼时,鱼鹰会叫唤,人也在船上大喊,鼓励鱼鹰别松嘴,用抄网将鱼捞起。如果鱼过于大,会有几只鱼鹰合力咬住。大队医生步清伯向捕鱼人要了几十条小鱼。

    某年初冬下着小雪,我们在十队壕北岸上给生产队收白菜,一个工人模样的人在壕边上转来转去。最后竟然卷起裤腿,下到水里,在离岸十几米处,用撒网捞起一条十几斤的大鱼。上到岸上时,裤子全湿透了,冻得都不会走路了。在岸上来回蹦跶了好长时间,才恢复正常。洗脚、穿鞋,背上大鱼,连蹦带跳地走了。他是咋样发现水中大鱼的?我们分析,可能是看到莲菜杆动,也说不通。真是个谜一样的高人。

    不管是钓鱼、用网捕鱼,还是用鱼鹰捕鱼,好像都是免费的。队上从来没有人去干涉。当然,如果个别人去阻挠,工人也没办法,只能走人。川娃哥家的渔网就是没收得到的。我们也经常偷工人的鱼线,用竹片做成排,能缠四根鱼线。我就偷到过一个,但我们没有鱼竿,钓不成鱼。

    其实,鱼的生命力特强。前几天在群里看到视频,非洲人在地里挖鱼,真是天下奇闻!挖到一个大土块,掰开后,里面一条半斤重的鱼。鱼在河水干枯时,钻入泥里,用吐出的粘液把身体包裹起来,等待下次的雨季到来。

    说不定我家地里就藏着苦苦等待涨水的鱼卵呢。

    今天,那些游在水中的鱼、扒在积水壕岸边的青蛙、蛤蟆、飞在空中的野鸭子、白色的鹳鸟、鸥鸟,梦里多少次被我拽回,醒来时饱含热泪。它们将和我的少年时代一起,走向无际的遥远,直到地老天慌。

康红军  2017.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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