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电瓶车,像一条孤独的鱼在这个城市的车流中游走,清晨的风扬起我的长发,寒冷和悲伤瞬间将我包裹起来。
是的,自从知道妹妹生病住院的那一刻起,我的眼里便蓄满了泪,像要开闸的洪水一般,随时都会倾泻而出……
好想冲到儿时的山岗上大哭一场啊,或是在铺满黄叶的灌木丛里走一走也好。
要是生在外婆那个时代,暮秋时节,我们会像外婆那样光着脚丫子穿梭在山岗上捡野果吧?板栗,橡子,核桃,还有红得鲜亮的小刺果,都是冬日里外婆用来充饥的食物。或是爬上树去,摘一篓红彤彤的柿子,放在瓦罐里储存起来,下雪的天气拿出来,吃着像是甜糯冰冷的果冻,也可以勉强充充饥。
我的外婆也是个爱哭的女人。菜园的白菜被人偷了会哭,家里的猪死了会哭,舅舅和舅妈吵架她也会哭……可是哭完了,她会照常给我们煮饭,做菜。饭后,她洗净碗筷,又忙着炸一些小鱼或是煎一块锅巴给我们当零食。
入冬的的时节,天气开始变冷了,下雨天,她会炒上一锅蚕豆或是板栗,让我们围坐在烧得旺旺的灶堂边慢慢享用。
围坐在柴火边,那些浓烟便是最好的催泪弹,外婆撩起衣襟抹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正对上我们关切探究的目光,于是又和我们互相对望着大笑起来。
红薯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外婆拿起火钳在柴火灰里刨一刨,四五个灰不溜秋的“土拨薯”便滚出来,让它们在地上打几个滚,我们便迫不及待动手抢了,然后争先恐后地挤到外婆身边,让她帮我们剥去红薯丑陋的外衣,芳香四溢的美味便呈现在我们眼前了!
就着柴火堆,吃上一口甜糯滚烫的红薯,整个人都暖了,连小脸蛋都涨得通红!外婆这才开始给我们讲故事,讲她住的那个山岗,满山满野的树木,屋前的池塘和水井,还有住在她家一里开外的前来担水的邻居。每当她觉得孤独的时候,就扯着嗓子喊一声,过了许久,才听见邻居的一声回应。
“外婆,晚上你一个人会害怕吗?”我插嘴道。
“怕呀,怎么不怕?有时夜里听见野猪拱门,拱得门一晃一晃得像要倒了……我缩在床上的稻草堆里大气都不敢出。”她说。
“为什么要睡在稻草堆里?”我又问。
“那时候的人饭都没得吃,有稻草睡不错啦!”
“婆婆,我也要睡稻草!”表弟晃着她的腿说道。
她连连摆手,“你们小孩子不行的,睡了稻草身上痒。”
一时间,我们又安静下来。
她又接着讲,讲她长年在地主家做苦力的父母和哥哥们,她盼啊盼,一直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去地主家和他们团聚,才能吃上一碗白米饭,喝上一口米汤。
有一次,她实在太想他们了,就一个人下了山。天才蒙蒙亮就出发了,一直走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实在走不动了,就躺在一个池塘边的岩石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那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发烧了,爬起来继续走,走着走着就昏倒在路上了。
“后来呢?”
“后来我哥哥听过路的人说了,把我背回去,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死了!”
她撩起衣襟抹眼泪,我们也跟着抹眼泪。
她话峰一转,讲到日本人大扫荡时的故事。那些鬼子把房子都烧了,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人们都往山上躲,身上绑一根绳子行走在悬崖峭壁上,在山崖上开凿一个又一个山洞,把老人和孩子一个个背进山洞,这样才了躲过鬼子的杀戳和空袭。
表弟们对那些枪啊炮啊一时来了兴趣,问东问西,外婆总是不厌其烦回答我们的提问。
外婆有时也讲她和外公之间的往事,讲舅舅和姨姨们小时候的趣事,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外婆的故事总是那么惊险神奇,让我们跟着她一起欢喜忧伤。在那些寒冷漫长的冬季,外婆的故事是我最喜欢的精神食粮。
长大以后,我从大山里走出来,走过寂寂的山岗,跨过汤汤大河,跻身于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却永远走不出生活和命运赐予我的枷锁。每当我悲伤的时候,每当我感到寒冷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外婆,想起那个跳跃着火苗的柴火堆,想起外婆撩起衣襟擦完眼泪又冲我们大笑的俏皮模样,想起香气四溢却很烫手的“土拨薯”,想起外婆那些让我们欢喜忧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