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饱瞻人世的种种世相之后,梁实秋先生的内心如秋叶一样静美,丰赡的内心,不喜也不怒,如静水潜深。以平和的心态,惯看云卷风起,他就这样静静的活着,静静地爱着这个世界,春烂处,他浅吟低唱,雨来时,一蓑烟雨任平生。他把自己对人世的思考,静静地写进自己的《雅舍》,先生虽已逝,我们静读其书,从他的文字间,依稀仍能辨出他对人世的考量,他那种从容的态度,游走在我们的心底,成了我们的一种行走方式。
一、淡看人性的残缺
在《文学的纪律》中梁实秋指出:“人性是复杂的,谁能说清人性所包括的是几样成分!唯因其复杂,所以才有条理可说,情感想象都要向理性低首。在理性指导下的人生是健康的、常态的、普遍的,在这种标准之下创作出来的文学才是有永久价值的文学。”他反复强调“伟大的文学乃是基于固定的普遍的人性,文学发于人性,基于人性,止于人性。人性是测量文学的唯一标准。”梁先生又说:“讽刺文学的出发点是爱,不是恨。人性本身有缺点,人生本有不如意事,文学家深解人性,热爱人生,看到不合理的不公道的现象,则想加以指陈矫正。讽刺并不是一种手段。讽刺永远是夸张的,把人的缺点放大,放大到荒谬可笑的地步,这样可获至预期的效果。”唯其如此,在他的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人性的关照,指出其缺陷,但并不因此就呼号惨怛,血脉贲张,把人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而是用一种爱,疗救的姿态去唤醒灵魂,所以他的叙述是安静的,低回的,如农妇拉家常。在《女人》中,他批评女人喜欢说谎,比如她买衣服,必定要东挑西拣,翻天覆地,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是嫌这匹料子太薄,就是怪那匹料子花样太旧,这个不禁洗,那个不禁晒,这个缩头大,那个门面窄,批评得人家一文不值。其实,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是嫌价码太贵而已!如果价钱便宜,其他的缺点全都不成问题,而且本来不要买的也要购储起来。
同时,梁先生也批评了女人的善变、胆小、多嘴、善哭等性格缺陷,言辞并不激烈,甚至还幽默了一把,“有人说女人喜欢说谎;假如女人所捏撰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税,便很容易致富。”仿佛只是在和人开玩笑而已,一点看不出生硬的迹象。在梁先生看来,人本有二无性,有缺点的人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才是真实的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无缺陷的人要么居于庙堂之上,靠权力不让别人说他的缺点,另外就是庙里的泥塑,她不说话,不干事,还可以微笑千年而不变颜,而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最后,梁先生还夸赞女人聪明,有许多不可及处,“一根棉线,一下子就能穿入针孔,然后一下子就能在线的尽头处打上一个结子,然后扯直了线在牙齿上砰砰两声,针尖在头发上擦抹两下,便能开始解决许多在人生中并不算小的苦恼,例如缝上衬衣的扣子,补上袜子的破洞之类。至于几根篾棍,一上一下的编出多少样物事,更是令人叫绝。有学问的女人,创辟“沙龙”,对任何问题能继续谈论至半小时以上,不但不令人入睡,而且令人疑心她是内行。”
对于医生,他是这样批评的,“医生那一方面也有许多别扭的地方。他若是登广告,和颜悦色地招徕主顾,立刻有人挖苦他:“你们要找庸医么,打开报纸一看便是。”所以他被迫采取一种防御姿势,要相当的傲岸。尽管门口鬼多人少,也得做出忙的样子。请他去看病,他不能去得太早,要你等得三催六请,像大旱之后云霓一般而出现。没法子,忙。你若是登门求治,挂号的号码总是第九十九号,虽然不至于拉上自己的太太小姐,坐在候诊室里来壮声势,总得摆出一种排场,令你觉得他忙,忙得不能和你多说一句话。好像是算命先生如果要细批流年需要卦金另议一般。”但最后他却说“我并不责难医生。我觉得医生里面固然庸医不少,可是病人里的混虫也很多。有什么样子的病人就有什么样的医生,天造地设。”一棍子打出两类人,但更多的是寄予了医生一些宽容,以一种关爱、保护的姿态来指导人们正确地认识人性中的缺点,唤醒人们的宽容精神。面对人们的冷漠,他批评了“幸灾乐祸”的思想,他说:“灾难如果发生在我们的敌人头上,我们很难不幸灾乐祸。民国三十四年两颗原子弹投落在广岛长崎,造成很大的伤害,当时饱尝日寇荼毒的我国民众几乎没有不欢欣鼓舞的,认为那是天公地道的膺惩。想想日军在南京的大屠杀,在珍珠港的偷袭,他们不该付出一点代价么?此之谓自作孽,不可活。也许有人以为我们应该如曾子所说的“哀矜而勿喜”,可是那种修养是很难得的。
面对人性的弱点,正如孔子日:“高而能下,满而能虚,富而能俭,贵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辩而能讷,博而能浅,明而能暗,是谓损而不极。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说苑•卷四•敬慎)。这种境界是梁实秋的终身理想,凡事以探求真理为目的,不求急功近利,虚心谦冲,深藏若虚。“雅舍”琐事入笔,旧事新说,博雅知见,幽默遣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总令人眼前一亮。“雅舍”有相当部分是捻发真挚感情的。棍棒可以棒杀他人,也可能伤害自己,用一种悠游的心态,以淡然的眼光,静看人性,并以爱作为自己的人生指引,用一颗温暖的灵魂,去温暖另外一个灵魂,这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人生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