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不知道谁用红色油漆在墙上写道。
怎么样的水才能被称之为洪水?这让陈羊想起了麦堆悖论。一颗麦粒并不是一个麦堆;往上再加一颗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再者,往一些麦粒上添加另一粒麦粒是不会使它们突然就组成一个麦堆的。由数学归纳法可得,无论多少麦粒都不会组成一个麦堆。
无论多少个水滴流过,它们都不会被称之为洪水。无论多少时间流逝,他永远不会到达未来。对于拾荒者而言,未来远不如旧世界清晰,触手可及。归根到底,拾荒者不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够找到什么而称为拾荒者的么?陈羊听人说过,拾荒者这个称谓源于旧世界一种古老的职业 - 以残羹剩菜饱腹,以旧衣败缕暖体,以人之余补自身之不足。
旧世界已矣。如今的拾荒者,来往于旧人的记忆之中,不过是为了填补人类从长久中的黑暗醒来时头脑的空虚。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要到哪里去?旧人的哲学家们没有预料到,从长眠中醒来的人们会因为恐惧和迷惘问出一个新问题:
“我们为什么睡着,又为什么醒来?
无意识中,陈羊收回他放在红外感应水龙头的下的手,水柱停滞了几秒然后变成碎片消失。陈羊对着空洞无物的镜子甩干了手,又用纸巾仔细擦干净洗手盆,离开了梁正关于PLE员工厕所的缓存。陈羊有点好奇,为什么二零一四年的最后一个星期里,梁正总是最后一个人离开办公室。下班后的过道没有灯光,只有两边机房的一列列的服务器闪烁不定的幽光和仿佛从亘古而来,一直没有停止过的嗡鸣声。陈羊与往常一样,边走边在黑暗中用右手轻轻触摸墙壁,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凹陷。“梁正零一二三”,陈羊触摸着凹陷,轻声说。门应声而开,陈羊向注视着天空般死白的监控画面的警卫低头致意,走出了大厦。
夜风微冷。七点过一刻的后街上人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白领在屋檐下抽烟等最后一滴雨水落下。身后远处是刚刚摆好的烧烤摊发出的喧闹和香气。陈羊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梁正下班后总是匆匆回程,他的记忆之中,那些烧烤摊除了声音和气味并无实体,不过是虚空一片。旧世界总让陈羊感到些许迷惘。每一个拾荒者都希望自己能够探寻旧世界为什么消亡,而陈羊只希望自己能够明白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或许,他们能够告诉我们到底应该为了什么而活着”,陈羊记得他对师傅这样说。想起师傅的苦笑,陈羊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师傅看我看得准。如今陈羊早已麻木不仁,每一次拾荒中只想赶快找到数据,换取饱暖 - 简直就像他在旧世界的同行一般。“这次不一样”,陈羊在心里盘算着。在家中地下室那张千疮百孔的皮椅上醒来后,就去 HAVEN 二楼的窗边位找老林。老林是东区拾荒者和黑市的中间人,这次陈羊除了要让老林帮他出货之外,还要让他帮忙找件私人物件。
一个女人在一九九三年分娩的记忆。
在热带都市的细雨中,陈羊穿过后街,走进暮色,开始了他在梁正的记忆中拾荒的第三十七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