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稍微想一想,就会觉得这个问题很搞笑,为什么我会说这个问题很搞笑呢?就好比“我没有杀过人,警察找到我,我该怎么办?”
作为一个豪爽的汉子,我当然会一个大耳光子扇过去,屏足气用我360度钻石环绕的男高音告诉他:去你大爷的,我没送过就是没送过,你叫我怎么办。但是我转眼一想,我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不是土匪,所以我又应该用江南温婉动听的语调向他慢慢道来:我是个言行端正的人,我没有什么事情有求于他,我和受贿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利益瓜葛,我没有道理给他送钱,所以我没有送过钱给他,因此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们要相信我。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搞笑,是因为我认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人不是说清者自清嘛,ok,很有道理,但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想一想。
假设自己是一名从事反腐的侦查人员,那么我在之前的一些文章里曾提到过行受贿案件基本的办案模式,简单地说,一般先是突破受贿人,知道哪些人给他送过钱,然后再找到行贿人,将其作为证人进行问询,对比两者供述的情况是否属实。这也就是说,你辛辛苦苦突破了受贿人,却被行贿人带着迷之微笑告诉你:大哥,你搞错了。更重要的是,你可能失去了一次告诉你领导自己很牛X的机会,同时你的领导可能也会失去了一次证明自己很牛X的机会,这时我想可能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行贿人是在骗人,想想自己的办案经验,“没错他就是在把我当傻子骗,受贿人怎么可能说谎呢?”于是,你要想办成事,虽然不是刑讯逼供,但总要折腾一番。所以,我觉得为了不受太多的折腾,我们讨论一下上述问题又会变得很有必要。
首先,你要知道向一个不相信你的人去解释清楚一件事情是件很难的事情,因为他们往往不愿意听你解释,或是觉得你是在找借口辩解。让我举个例子,我记得我是从初中开始住校的,我只有在每周的周六上午可以坐学校的校车回家,然后在周日的下午再坐校车返回,这就意味着我每周只有一天左右的时间见到父母,也只有一天左右的时间可以玩电脑,所以父母周末见到我的时候总能看见我坐在电脑旁激烈地战斗,那段时间我在学校的成绩不是很好,所以在他们的印象里,我总是一天到晚玩游戏,没有好好学习,是个差生,以至于直到现在我父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总是在问:今天又玩了一整天啊?你要知道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父母为什么总是会这么问我,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很无奈。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不瞒你说我也想解释清楚啊,可你知道我当时只是一个初中生,还没有很厉害的逻辑思维,而且最关键的是:那个时候我的成绩很差。后来我成绩变好了,父母就很少这么说了,他们换了一种说法,就是“你看我家儿子天天玩游戏也能学习好“这样的话,虽然话里都有我很贪玩这个意思,但这样说我的心里起码会好受一些。
可如果有人怀疑我行贿了,就不会换个说法,我需要向一个不相信我的人解释,然后把嘴说到烂,把屁股坐到烂,再然后我会激动得跳起来,他们才会告诉我冷静一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说兄弟我就按你们这样说的行不行,可他们又很正义地告诉我:你怎么可以我们说什么你就承认什么呢?我们要听的是事实。
可我讲的就是事实啊。
我在和别人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些人认为是我的态度出现了问题,有的人觉得是我展现出来的情绪太过愤怒,这会让人感觉我这个人心里有事,太过心虚才会这么激动;也有人觉得是我展现出来的情绪太过冷静,这会让人感觉我的内心活动很多,仿佛是在隐瞒或是揣摩一些事情。这就好比我们一起来玩狼人杀,总有的人搞得自己很专业,一口咬定我就是狼,我说我不是狼,他说你就是狼,于是我很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你要说我是狼?他会告诉我:你太过冷静了,说的话太少,所以你是狼,然后大家认为这个人说的很有道理,我就被投票杀死了。后来我重新开了一局,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整场游戏里表现得很活跃,很积极,但是游戏过程中又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是狼,我问他为什么要说我是狼,他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你表现得太活跃了,是在给游戏带节奏,你的活跃掩饰了内心是狼的心虚,所以你是狼,大家要跟我一起投死他啊。然后我又被投票杀死了,气的我大声叫骂:你们到底让我怎么样啊?最终的结果是我卸载了这个游戏。
再后来气消了,我想了想,不是我的态度出现了问题,而是我的脑子出现了问题,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取决于我的态度是冷还是热,而是我没有将这个问题详细地解释清楚,我只是一味地在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没有人会相信我作出的答案。
我读大学的时候,刑法老师梅梅给我们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说是梅梅上学那会儿,有位同学丢了圆规,因为那个时候圆规还很贵(不好意思暴露了年龄别打我),这位同学很心疼,满学校找也没找到,最后认为肯定是别人偷走了。当时梅梅和这位同学是前后桌,于是那位同学就问梅梅:是不是你把我的圆规偷走了?我们的梅梅一脸无辜地说道:不是我偷的,我都好久没偷东西了。那位同学不依不饶,问道:你怎么证明东西不是你偷的?我们的梅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要怎么证明东西不是自己偷的。那位同学看到梅梅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就断定圆规就是梅梅偷的,他还跟周围的同学说:他证明不了自己没偷圆规,所以圆规就是他偷的。后来梅梅跟我们这些学生讲:当时很多人竟然会觉得那位同学说得很有道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肯原谅他的原因。他还跟我说,以后出门要带块板砖,遇到这种人直接拍死。
如果当时我是旁边的吃瓜群众,我也会觉得这么说很有道理,如果是我偷的圆规,我会觉得那位同学这么说相当有道理,而且还会起哄得更起劲儿,直到我学了法学中的逻辑知识,才知道想要证明一件事情自己没做过,是不可能的。
一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任何人就无法证明它的不存在,但只要有它存在过的证据,就可以证明“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是一个伪命题。这也就是说,你如果能证明我送过钱,那我说的“我没有送过钱”这句话就是骗你的,但如果我真的没有送过钱,我就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读到这里我估计很多人就想要拿板砖来拍我了,可您先砖下留人,我们无法证明自己没有送过钱,但是我们可以增加自己说辞的可信度。
要声明的是,我们的讨论是建立在“你真的没有送过钱”是事实的基础上,如果你送过钱,就无法在很多存在合理怀疑的地方自圆其说。那么,要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第一,详细讲述自己与受贿人的认识过程。
侦查人员的问询会建立在一个基本的逻辑推理上,你连受贿人这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给他送钱呢?你和他关系一般般,他怎么会很轻易地收受你那么多巨额的财物呢?所以,将你和受贿人的认识经过从最开始讲起,最好再讲述两人之间一些事情,表明自己和受贿人的交往关系。
第二,详细讲述自己与受贿人之间的交涉经历。
这样的经历可以是与事件有关的存在于机关与企业之间的业务合作,也可以是个人向机关申请的具体事项,说明这样的经历并不能证明自己没有送过钱,但是在一定程度可以表明自己并没有回避任何事情的态度,因为在你开口之前,侦查人员很有可能掌握了相应他们认为可以借机送钱的事情。另外,侦查人员很有可能只是部分了解你与受贿人之间的交涉过程,这种不完全的理解可能会造成人的误解,所以你的阐述可以让侦查人员对事情的起因经过了解得更为深入,也更为清晰与客观。
第三,详细说明自己对受贿人并没有任何的请托事项。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送人家钱当然是求人家办事,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干嘛要送钱给别人,没有任何的请托事项就是说明自己不存在要谋取利益的需求,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运用了因果关系来证明自己没有理由送财物给受贿人。
第四,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正面且明确地回答侦查人员的提问。
哪怕你之前所说的都不够好,这一点一定要做到。因为从位置上讲,对方是问询的一方,我们是被问询的一方;从法律上讲,我们需要配合侦查机关的基本工作;从感觉上讲,我正面明确地回答你的问题,就是在变相告诉你:你要问的问题我都可以给出合理的说明与解释。有时在问询一些证人的时候,他们很喜欢抖机灵,觉得自己高智商聪明绝顶,对面都是大笨蛋,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怎么说都可以,自己怎么说对方都可以相信,哪怕这样的人真的是清白的,也会让人觉得很可疑,最后引火上身,自己都很难解释清楚了。这样的事情也告诉我一个道理:小作怡情,大作伤身。
好吧,如果你说我就是想要大作一下:我就是没送钱,而且不管我说什么别人也不相信我,反正就是不信,你怎么办吧?我想换做是我的话,我会对他们说三个字,这三个字当然不会是我爱你,因为我如果这么说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告别,或者会让他们觉得我可能是受了刺激已经疯了,甚至他们有可能会怀疑我出柜了,这可就麻烦了,所以我绝对不能乱说,我应该说:随便你。
我不是随便的人,就好像如果我没有灵感,或是文章写的让自己不够满意,我是绝对不会发布给读者朋友的,但这个时候我说随便你,就饱含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憧憬。
物理课堂告诉我们能量是守恒的,代表了这个社会的平衡,即使会短暂存在一些不足,但这种平衡迟早会来,我只是希望这样的正义哪怕迟到了,也能赶上美好未来的末班车,证明我们还能分得清善恶美丑,与是非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