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半夜倚乔松,不觉满衣雪。竹竿有甘苦,我爱抱苦节。鸟声有悲欢,我爱口流血。潘生若解吟,更早生白发。北方的冬季,日短夜长,天亮的分外迟。——孟郊 (唐)
北方的冬季,日短夜长,天亮的分外迟。
大清早,天还没亮,李叔就在院子东边用石头支起了一口大锅。这口锅的直径足足一米八,深有六十公分,是村民制作“乌枣”的煮枣专用之锅,每逢寒冬腊月杀猪,这口锅也可以借来脱猪毛使用。
李叔的两个儿子,不停地提着水桶往锅里加水,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头上已经冒起了热气。李婶抱着一大捆劈好的木头片子塞到了锅底,然后用稻草引燃。火借风势,刹那间,木头片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院子里腾起大团浓浓的烟雾。李婶不停地翻动着木头片子,让火焰更烈些,让火势更猛些,绝对不能耽搁了退猪毛。
五爷已年近古稀,身穿着羊皮大棉袄,用腰带紧束,在李叔家院子的西边“霍霍”的磨刀。五爷的磨刀有技巧,先蘸少些水,在粗磨石上两面反复打磨,这是打磨刀刃毫米以上的边。然后再用水磨石(俗称细磨石)轻柔的前后拉扯,不时地滴点水,左右细磨,这是在打磨刀刃。五爷不时地用手指在刀刃上比划着,看看刀刃是否锋利,刀尖是否尖锐。直到刀刃亮闪闪,明晃晃,锋利无比,五爷才用毛巾把刀擦干净,别在腰间,等待使用。
五爷在年幼时便父母双亡,是其叔叔养活长大,一生吃尽了苦头。五爷从十岁开始放羊,曾经被狼叼走,是村民硬生生地从狼嘴里夺过来的,真是九死一生,命不该绝,至今右脖根下还留有疤痕。
五爷成家之后又学会了鼓匠,成为匠班的班主。逢年过节,五爷领着匠班人马跑遍十里八乡,挨门逐户敲锣打鼓送祝福(其实就是行乞),以此来讨生活。遇上村里村外有红白喜事,五爷都会承揽下来,不辞辛劳,为主人家尽心尽力的演奏,得到村人的认可和赞赏。后来五爷又学会了阉割牲口,也学会了杀猪,尤其成为村中杀猪的佼佼者。因为五爷杀猪,杀得干净利落,头蹄一毛不存,剔骨剥肉游刃有余。
五爷至今无后,常年以放羊为生。由于社会发展突飞猛进,时代变迁日新月异,鼓匠、小戏班拥有了带唱的青年男女,唱什么情呀爱呀,有流行的,有粗俗的,更有甚表演脱衣舞的,不可理喻,更是不堪入目;也拥有了西洋乐器,吹笙的,弹琴的,摆弄长短号的,应有尽有,同时配置了高科技音响设备。
五爷的鼓匠班早已被时代发展的潮流冲洗的灰灰湮灭,鼓匠器具束之高阁,成为历史的记忆。古稀之年的五爷依然与草地为伴,以羊群为生,过着安然而平淡的生活,偶有村中杀猪宰羊之事,五爷自告奋勇,毫不推脱,并且从未收取分文。也只有在此时才显出五爷的老当益壮,才显出五爷的技艺超群。
看尽世间冷暖,更添几分烦愁。昔日门庭高堂客,偶遇相请耳不闻。相逢陌路人。有钱和睦高邻,无财短人半分。今宵无忧梦虽好,一朝落难无人询。屋漏遇天阴。——《破阵子》
天已大亮,五爷的刀已磨好,李婶满脸尘灰,大锅上热气腾腾。五爷亲自用手试了试水温,还差点,但是不能太高。因为水温过低,猪毛拔不动,薅不净;水温过高,猪毛会连皮拔起,损伤了猪皮,使得猪肉失去了口感。李婶按照五爷的吩咐,又加了几片木柴,等到退猪之时水温刚刚好。万事俱备,只待杀猪。
李叔在院子中间搭好了破门板,板头下面置一大脸盆,盆里放了少些盐水,准备接猪血使用。李叔吆喝了邻居的两个壮劳力,连同自己和两个儿子共计五人。李叔负责摁猪头,剩下四人分别按四条猪腿及身子,不能让猪狠力的挣扎,五爷只管动刀杀猪。任务分配完毕,李叔拿了一条又长又粗的大麻绳,钻进了猪圈。
李叔把膘肥体壮的大白猪拉到院子里,用绳子捆了前后两条腿,狠劲一拉。猪触不及防,随即倒地,“嗷嗷”大叫,奋力挣扎。就在猪拼命反抗,竭力挣脱之际,四个壮劳力趁机扑在猪的身上,把猪压了个牢牢靠靠,捆了个结结实实,在它刺耳的嚎叫声中,李叔双手揪着猪的两只耳朵,其余四人分别拽着猪的腿脚,抬着猪的身子,顺着东西方向搁在门板上,死死地压住。猪动弹不得,只有撕心裂肺地“嗷嗷”狂叫不止,凄惨的叫声响彻山中小村,在村对面的山谷中形成旋绕激荡的回音。
五爷不慌不忙,走到猪头的左侧面,口里含着高度白酒,朝着刀锋“噗”的一口喷去,这叫“祭刀”,然后用嘴叼着刀背,用右手大拇指按住猪的左胛骨,向它的脖子比划尺寸,刚好七寸,就是这个点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五爷,顺手操刀,瞅准测好的点儿,手起刀落,刀光一闪,一刀扎了下去,又准又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随即“哧”的一股鲜血喷出,溅在五爷的手上。猪停止了狂嗷,只是“哼哼”了好几声,全身抽搐了十多下,断了气,不再动弹。血“哗哗”地流进了大脸盆,五爷用刀搅动着盆里的猪血,为了让血均匀凝固,食用时鲜嫩可口。
血流毕,大锅里的水温刚刚好,李叔他们把猪抬起,放进了雾气缭绕的热水大锅里,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接下来便是退猪毛。退猪毛讲究的就是两个字“快”和“热”,即:拔毛要手快,拔的太慢,冬季难以保持水的高温;拔毛要趁热,在热水中,猪皮的毛孔散开,一拔而光,要是水冷了,猪皮毛孔收缩,真成了“一毛不拔”。但是放在热水锅里的猪,必须不时地左右翻滚,因为时间一长,猪皮就会被烫熟,拔毛时将会连皮拔起。
李叔五人拔起猪毛来得心应手,犹如飞针走线,行云流水。有拔腿毛的,有拔肚毛的,有用铁丝球搓的,有用火钳拔的,忙的不亦乐乎,虽然在寒冷的冬季里,却个个满头大汗。李婶不时地往锅底添加点柴苗,保持水的温度。只有在这闲暇时刻,五爷才慢悠悠地点上一锅旱烟,深深地抽上几口,用刀把大脸盆里凝固了的猪血,横平竖直,一刀刀划成方块状。
杀猪最耗时最费力的就是退猪毛,足足一个时辰,猪毛基本退完了,拔光了,只剩下猪头、猪蹄的毛着实退不完,拔不光,成为李叔他们烫手的山芋,实在无计可施。
五爷二话没说,让李叔他们把猪倒挂在早已搭好的木杆上。五爷轻车熟路,先在猪后腿上隔开一条口子,插进一根麻柴管,然后朝着柴管使劲地往里吹气,待到五爷脸憋的通红,额头上暴出青筋,猪皮竟然鼓胀起来。五爷一刻未停,弓马娴熟,没几分钟就把猪头连同尾巴割了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拿刀把猪浑身上下刮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下一步就是破肚开膛。只见五爷右手拿刀,左手轻按着猪肚皮,沿着猪肚子的中缝,从上到下轻轻一拉,猪的内脏便裸露无疑。
不到五分钟,五爷已掏完了猪内脏,至于翻猪大肠之类的事有李叔他们处理。五爷没有松手,抄起一把大劈斧,顺着猪的脊梁正中劈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刚好,愣是把一头猪劈成对等的两半。
两扇猪平放在了门板上,五爷要把猪身上的肉和骨头各自分割。五爷先把猪蹄割掉,和猪头放在一块,预备着进行二次退毛;把四个猪肘子割下来,放在一起;把脊梁和肋骨分别剔除,整成一堆;把肉又分割成前膀子,后肘子,大五花,小五花,里脊肉等,快到午时,五爷杀完了猪,剔完了肉,把骨头都全部收拾妥当,让李叔自己储藏。就是猪头和猪蹄子最难侍候,但是五爷信手拈来,用火烧,拿棍烫,使刀刮,仅一袋烟功夫就弄得干净利落,毛光皮白。
李婶早已熬了半盆“槽头肉”,顺手炖进了几颗山药蛋,待到锅里肉香飘溢,香气扑鼻之时,撒了一把生的葱姜蒜。热腾腾,香喷喷的鲜肉炖山药,又烫了一大壶高粱酒,全部摆在土炕中央的老木方桌上,全家老小把五爷让到了上座,其余人等按序而坐。这顿饭吃的喷香,这壶酒喝的痛快,直吃到太阳偏西,直喝到残阳殆尽。
五爷喝的有些多,未醉!在五爷临走出门之际,李叔没有忘记给五爷拿上那条新鲜的猪尾巴,这是村子里祖辈遗留下来规矩。曾听说,杀生的人百年之后下了地狱,阎王爷问起为何杀生,只要说是为了挣一条猪尾巴,阎王爷就会放其一条生路,不会施加酷刑,直接打入地牢,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是一种没有任何根据的封建迷信。
总之,五爷每次杀猪后都要拿走一条猪尾巴,一次都没有忘记过。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佚名
/作品图片源于网络
/作品原创,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