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到达通渭县城时,正是傍晚时分。乌压压的黑云压的很低,空气湿漉漉,冰冷冷的。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行驶,眼前掠过一片片次第连绵的梯田,那些梯田大多呈月牙状,一绺紧挨着一绺,从坡度不陡的塬坡顶头,顺势而下,直至沟底,远处望去,震摄人心。那些平整的,规则的,用一条条羊肠小道串通着的梯田,是多少百姓汗珠子摔八瓣,拼命拼力平整出来的。梯田里,有的还间或栽种着各色植物,泛红的一绺,是育种的山杏苗,被霜打红了细碎的叶子,释放出花儿一般灿烂的红黄两色;泛青的一绺,是育种的松柏苗,倔强的站在塬坡上,不畏雨雪风霜;淡绿的一绺,是勤快的定西通渭百姓已经播种的冬小麦,露处半寸长的麦苗,绒毯似的,舒展着铺出去;还有那若黄还绿的一绺,是长在塬坡的低洼处的高低错落,层次不齐的白杨树,远远看过去,像画家画的浓墨重彩的油画或者摄影家的照片似的,镶嵌在平整,规则,高低错落的塬坡低洼的沟壑里。那些冒着青烟,远远望去菜篮子般大小的一院院泥墙黛瓦的农家院落组成的村落,便掩映在那些红黄青绿相间的梯田的更低处。其余的,都是收拾了庄稼以后的光秃秃裸露着的土黄色土地,围巾似的一绺绺铺排开去,看起来一点都不突兀。
甘肃省是个干旱省份。地处黄土、青藏和蒙古三大高原交汇地带。从东南到西北包括了北亚热带湿润区到高寒区、干旱区的各种气候类型,年均降水量300毫米左右。除了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市区和个别几个黄河穿过的县城,大多地方都是干旱少雨的。像通渭,定西,会宁等地方的山区百姓都散落的住在塬坡的沟底,而田地,却都在高处的塬坡上。因为要靠天下雨解决吃水问题,每一家都开挖了深不见底的水窖,收集雨水。集水,是这些地方百姓的首要任务。国家多年前为了解决这一带居民的吃水问题,开启了“母亲水窖”项目,着实解决了住在山区沟底的不少贫困家庭的吃水问题。这个情况,是2014年我去会宁做志愿者的时候,才了解到的。
而修建梯田,也是收集雨水的最好办法。定西,通渭,会宁,接近陕西,土地地质结构带着关中的黄土高坡风貌,厚重的塬土,肥沃的田地,是庄稼作物生长的沃土,就是缺水。
当车子开进马营镇,颠簸着进入那些油画儿里的彩色梯田掩映着的村庄,我仿佛感觉来到了关中的那户人家寻亲。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红高粱》或者《白鹿原》里面的某些场景。那些泥土屋,那些红砖屋,那些长满了滑溜溜的黑色苔藓历史久远的土院墙,那些被汽车惊吓后四散奔逃在院门口的芦花鸡,那些长着虬枝曲杆,叶子已经脱落殆尽,上面还零星的挂着几个黑红柔瘪的瘦枣的老枣树,那拴在枣树上伸着长长的红舌头,裆里吊挂着粗大的生殖器,却常年性饥渴的黑色公狗,看见生人,例行公事似的围着枣树,仿佛兴奋了似的,蹦跳着狂吠起来。一只黑色的发育正常的青年母猪,带着七八只毛色发亮的猪仔,摇摇晃晃的晃着脑袋,摇着尾巴,翘着亮汪汪的水门,散发着腥骚的味气,引的后面三四只性欲旺盛的公猪,垂涎三尺的跟在后面,互相咬着耳朵撕扯,又跃跃欲试。
白杨树的叶子,被风萨萨地卷起来,树林子里,树叶子黄了一地,覆盖的地面几乎看不见裸露的表层。那些灰褐色的鹧鸪鸟,黑白的花喜鹊,长着短尾巴的母锦鸡,和长着漂亮的长尾巴的公锦鸡,还有珍贵的长着鹰一般的圆溜溜的贼眼和弯钩尖嘴,看起来机灵的像个孩子的红隼鸟,都异常警惕的钻在已经发了黄的茂密的草丛里,或者栖息在高高的枝桠上,等看见来人,或者听见汽车的发动机轰鸣声,便发出“呜呜”或者“嘎嘎”抑或“呀呀”的警叫声,然后,倏忽一下,猛然从草丛或者某棵树的枝桠上,展开优雅的翅膀,托举着肥胖笨拙的身体,向更远处飞去,速度快的让人来不及看清他们的长相和品种。
村子的水泥路尽头,是泥土羊肠小道。车子开进去,异常艰难。车子转弯常常回不过方向来。七转八绕,我们进入了马营镇的另一个村庄。
家家户户门前或者场院里都堆积着金灿灿的的玉米棒。就是玉米草,也被仔细的捆扎起来,收拾齐整,码垛摆好,它们是家里的骡马或者牛羊在寒冷的冬天来临时的上好草料。
离 村庄的不远的塬坡的田地里,散落着三三两两穿着邋遢的农人,他们大都神情漠然,手里或挎着篮子,或提着铁锨,有的弯腰捡拾,有的则撅着屁股,一只脚踩着铁锨,使劲把白胖,肥嫩的土豆使劲连同褐色的沙土一起翻出地面。
村子是安静的。除了一两声鸟鸣和狗吠,和车子发动机的轰响,我们听不到任何声响。路过村庄的学校,一座宽大的院落里,散落着几幢年久失修的破旧房子,唯一和老百姓家有区别的地方,就是院子里有一只高高的旗杆,孤零零的立在院子中央,还有两副破旧的篮球架,孤独的站立在校园的空旷处,仿佛告诉我们,它们曾经的辉煌。马哥介绍,学校已经没有一个学生。这所学校,在这里,已经成为历史。所有的当地适龄儿童,都被送去了离这里不远的镇上上学。马哥说,老百姓就是砸锅卖铁,也想方设法的给自己的孩子创造出最好的上学条件。这一点,使我欣慰。活在乡下,或者底层的百姓,有一颗向往知识,改变命运的心,我们的民族,以至于国家,就是有希望的。
提起来民族,国家,很多读者或许微微一笑,甚至嗤之以鼻,觉得那个离我们太过遥远,谈不上,或者用不到。其实,国家就是一个圆满的物件,他可以把他暂且看作是一个人,或者一颗石头,或者一粒种子,或者一棵稻草,或者一锭金子,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组成他的分子。也就是说,他的质量,由我们百姓决定。当百姓的质量提高,国家整体的质量就高了,如果我们的质量不高,国家整体的质量就不高了。而,我说的质量,则是文化,素养,道德,见识,以及我们的经济等等的综合。
车子开出村庄,然后就漫无目的的,沿着土黄色的羊肠小道,穿行在这油画般的平整整的梯田错落的田野,塬坡一会儿像隆起的山脊般高险陡峭,一会儿又平缓起伏的像丘陵一般低矮平和了。此刻,打开车窗,感受微凉的山风吹拂,远处,绿野苍凉如画卷般美好,让我深刻感受到祖国山川如此美好俊逸,以及我们甘肃人勤劳,勇敢,富足,安逸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