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出殡第二天,大妗子就在地里忙乎了。
外人不解:这女人,不知道啥是苦痛吧;地里的收成重要啊,男人没了就没了。
还有的暗自思忖:毕竟是大了那么多,一个糟老头子,去了也就去了。
只有大妗子心里明了,她不能呆在家里躺在榻里哭。她若这么窝着,几天几月,她就真的爬不起来,跟着大舅去了。
她才六十出头,泥里水里,啥活也拿得起放得下。
大舅的走,却好似把大妗子的精气神掏空了。她行尸走肉,在家里田里晃荡着。
她心痛地发疯,她只能往外跑。到田地里去,到河滩里去。骑着她的三轮车。
大舅在的时候,就坐在这个车斗子里,大妗子载着他下地、赶集、走亲戚。
我回家,大舅便摘好当季的鲜菜,杀好家养的鸡鸭,由大妗子载着他来了。
一趟一趟地,她家的东西多了去了。蒸好一笼屉包子,烙好一打甜饼,又送过来了。
大舅便和老爸喝上几盅酒,东扯西扯,啦呱上一晌午。
骑着骑着,大妗子一回头要和大舅说什么,斗子里却是空的。
大妗子的眼泪便下来了。视线模糊,她把三轮车撂下,躲沟沿的老槐树后面,呜呜呜,眼泪鼻涕地,发泄一回,心里才敞开一条能够呼吸的缝隙。
她来到田头,修整大舅撂下的菜畦,收割河崖上的腊条。她不能闲下来。
一停下来,就看见大舅在跟前,手里是忙不完的活计,和她说着下一茬菜想种啥。
她姐姐约她回去娘家住几天,消解消解。
大妗子骑着三轮子就上了路,走进村子,家明明在那里的,却是一座陌生的房子。她心里愣怔半天:这压根不是自己的家呀!
再打量,这也不是那个村子。
两行热泪又下来了。
她的精神是垮掉大半了。她的思维是混乱的。
重又回到大路上,她东张西望,终于找准了自己村庄的方向。
曾经千百次走过的路,如今竟然不再认得它。一直玲珑剔透的思维,混沌如一锅粥。
在外人,大舅的逝去,不过是一场呼天抢地的白事,过去了,便成了嘴边的谈资。
于亲人,却是撕扯心肺的、哀转不绝的痛失。天人永隔,却又从无绝断:睁眼闭眼,白天梦里,那个人,依旧在。
多少年以后,跟孙子重孙说起来:你爷爷,你祖爷爷…一如昨天,大舅活在大妗子的心里。
庄稼人的感情,从来不曾挂在嘴上,而是实打实地,扎根在心里。
嫁你,便是一生;念你,直到呼吸停止,追随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