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于十年前,那天阳光真好,有童年里晒的被子的味道,那时他二十二,他十七,都是唇红齿白,青春洋溢,两个人相视一笑,便从陌生到熟悉,开始了称兄道弟。
那时他们在同一家工厂,做着塑胶啤工,日复一日的车间生活,日夜班交替,他俩互相照顾,彼此接班时,便会多逗留个把小时,尽量为对方,多挣一点计件费。也有一起上夜班的时候,赤了上身,淌着汗,干得热火朝天,在一起,畅快大声歌唱,或者轮流值班偷睡,苦和累,在年轻的人眼里能算得上什么呢?
那时大的已有女友,小的,也有殷勤的小媳妇儿,刚刚结婚不久的少妇,或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工,围着十七岁的他打转转,因为,是那样的阳光男孩啊!衣服被套,大排挡,一应都是有人抢着洗抢着买单。
快活的日子总是飞快,转眼便是经年。
大哥先辞职出来,辛苦努力,很快从仓库助理,升为独当一面的仓库主管,去招聘助理,自然想到了他,于是,他也来了,似乎又一起重回了欢乐时光,不同的是,虽然是仓库,他俩,也算得上是小管理员了,比普工,处境自然是好了些。
在小工厂上班半年的日子里,虽然忙,但是,因为有彼此照应,以前零乱不堪的仓库,便管理得头头是道,人人称赞,作为老大的他,被老板慧眼看中,提上去做了业务员,弟也自然替当哥的他欢喜,然而晴天霹雳,弟弟突然匆匆急辞工,因为,他的亲哥,在陌生的异乡打工的亲哥,突然之间,溺水死去,虽然存着种种疑,然而又能怎么着?再过半年弟弟重回深圳之时,得到的消息是,草草赔了几万块了事,按小老板当时的处境,几万块已是极限。
弟从此变了脾性,去了一家知名快递公司,做了一名快递员。因为年轻,勤快专注,自然得到领导欢喜,任务越来越多,工资也越来越多,远远超过一般白领。为了抵制空虚寂寞冷,毕竟年少不懂事,他迷上了赌博,金花,一扎,一晚输赢,从数千便轻松涨到上万。最初听说一个月有赢上好几万的时候,于是越发任性轻狂,出手阔绰,加上实在帅气,谈了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友,虽然对他赌博总是忐忑,但是,因着他的女友,当哥的,也还是偷着乐了几回,因为,是兄弟呀。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时去运转,不知不觉,半年之间,欠债十几万。于是听说戒了赌。咬着牙为了还债,慢慢的,听说债还清了,慢慢的,听说女友离开了,再然后,几年间,慢慢的没有了联系。
当弟弟终于还完债,事业也开始有点小奔头的时候,联系到了一直牵挂的哥,他已娶妻,妻已怀孕,然后一句轻描淡写,将不安放在了他心里,哥说,自己得了癌症,刚做完手术。那天是大年三十,他听了一句哦,然后说,那你还怕什么?
是啊,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归说,他还是,买了一大堆水果,零食,飞奔过来了。正好是大年三十,外面没有老家的鞭炮,红色和闹腾,深圳啊,反而在这本应该热闹的大年之日,显得分外冷清,在哥的客厅,冰冷的磁砖,弟并不敢朝哥看,只是想骂一句,这狗X的磁砖,愣是非要像一块块冰,千言万语,化成几句寒暄,多保重啊,想开点,之类,然而彼此心里,都是揪着痛。
想多陪伴,然而还是逃离,压抑的气息,弟想,好人为什么这么命苦?
再见又是三年后,那时哥的病情貌似已无大碍,虽然身体虚弱了好些,弟依然过来看他,匆匆一面,据说钱还是依然有得赚,但是知道的是,每一分钱上,都是实打实的记录着,一位快递员的行色匆匆,成天的风吹雨打太阳晒,上窜下跳,初识时白净的脸上,虽然已变成黑乎乎的,但是,仍然掩饰不住,明显的沧桑。
转眼又是经年,两个人似乎没有交集,哥在年复一年的振作和消沉中挣扎,直到有一天,弟突然来看他,哥一看到,大惊失色,弟的头发,已经全然脱落,成了光头,不知道是什么没来由的病,彻查过,却查不到病因,不懂事的儿子,居然也知道不当面问,只是等弟走了,才问,爸爸,那来的是不是光头强叔叔?哥想笑,然而还是一低头,红了眼眶。
哥心里想,弟,为什么会这么命苦?
兄弟俩在餐馆吃饭,热腾腾的火锅,似乎驱走了一些冷意,然而在一旁的妻,看着当年帅气的哥,发际线已现,转眼再看看弟,俨然便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人生一场大梦,一梦便是十年,在梦里,是否可以,还兄弟俩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