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俺娘接了俺姥爷的班,到供销社当了文书,是个正式工。
那年,俺爹到供销社的副食品门市工作,亦工亦农的身份,说白了就是个临时工。
那年,俺娘27,俺爹26,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俺爹和俺娘是同一个供销社的,大家都认识,但是还没熟到谈婚论嫁的地步。那时候的人也单纯,俺爹和俺娘眼里,除了老老实实工作挣钱外,也没什么旁的,特别是谈恋爱。
俺娘是个时髦的,即使是在那个穷不拉几的年代里,能吃饱不饿肚子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捯饬,撑死了也就是个干净利索。可俺娘不是,俺娘尽量的让自己在干净利索的程度上,再时髦一些。
人年轻,稍微一捯饬,就不一般,全供销社的人都知道,俺娘会打扮,眼光又好,挑的衣服又衬人,又不贵,大闺女、小媳妇儿的,买衣服都让俺娘给长眼。
俺爹年轻的时候,打篮球,176的身高,不算是特别高了,可架不住俺爹腿长啊,身材比例好的不得了,整个就是个衣服架子,愣是给人以180的感觉。还有那俩小虎牙,笑起来,那可不是吹,可着样儿的,也未必能搁人堆里挑出几个来。
后来俺娘剧透,当年就喜欢俺爹那对小虎牙,恩,还好,这个优点,俺继承了……
俩人搁平日子,也就是点头的交情,直到有一天,部门经理,悄没声的跟俺娘商量:徐儿啊,给乜(音:niè,老威海话:“你”的意思)介绍个对象呗,乜瞅咱副食品门市的丛儿咋样啊?乜别看人家穷,这年头,几个家不穷的,乜就看丛儿的人品,俺可是敢给乜打着包票的说,丛那个人品是没场挑,人长的也是一表人才的,老老实实的,又能干活,将来肯定不能被赶回去,没活干……那个么,乜瞅着,可不行?
俺娘楞了半晌,瞅着经理冒出一句:经理,俺搁乜心里就值个临时工钱?当时说的经理汗就下来了,想解释吧,怎么说都觉得不得劲儿,俺娘看着经理的囧相直接乐了:那样吧,人都认识,俺处处看呗,先别招摇,他要是人品好,就是家去种地俺也跟着他,他要是不好,正式工又怎么滴,俺又不是嫁不出去!经理点头捣蒜的说着是,谈恋爱这事儿,就这么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秘密的进行中了。
既然决定要好好考察考察俺爹,俺娘自然就有事没事的总往门市里跑,无非也就是搁柜台外面说说话啥的,可不像现在有些个丫头片子们,才认识,第二天就拉上手了,没一个星期,同居了,没一个月拉倒了,弄得是乌烟瘴气。那时候,单纯的紧,名分未定,谁敢越雷池,准能被唾沫星子戳死!
和俺爹搁一起的,还有个正式工和一个丫头,俺娘去门市聊天,总不好意思直接了当说要找俺爹,因此,都是四个人聊几句。那丫头也大大咧咧的,愣是没察觉到什么,倒是那正式工,会错意了,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俺娘看上他了,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可怜单纯的俺爹和俺娘都还傻傻的陷入恋人未满,友谊之上的,纯洁革命感情中,全没注意到这根节外生的枝儿。
那年头,都住单职工宿舍,可巧有天,那根节外生的枝儿他妹妹来了,没地方住,于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枝儿,就领着他妹妹,找俺娘来了,让俺娘给她妹妹安排个住的地方,俺娘瞅着水灵灵的丫头,总也不至于让她住一堆臭男人的地方不是,就好心将自己的铺给小丫头住了,这本没啥事儿,可坏就坏在那根自以为是的枝儿身上了,满心满谷的就死活认定俺娘是因为看上他了,才帮这个忙,直接就陷入了自我幻想和陶醉之中。
直到有一天,俺娘和俺爹两家喝了面条,将亲事儿给定下了,那根枝儿疯了,全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扯着脸皮搁人就说:切,就徐儿那样的,给俺俺还不稀罕呢,也就配个临时工……
这小子也是自气急了,这话,本就没背着人说,更何况供销社统共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前的,谁不认识谁啊,没三两下,就传到俺娘耳朵里了,俺娘那小脾气,杠杠滴,哪能听得了这个?特别还是坏人名声的,那年头,这话要传出去,俺娘也就别做人了。
俺娘一拍桌子,直接了当的将这根节外生的枝儿给堵门市里了,指着鼻子问:乜凭啥说俺这样的给乜乜还不稀罕,乜有么资格说俺,俺跟乜谈过恋爱了还是怎么滴了,乜当着这些人地面,坏俺名声,今儿乜得给俺说清楚,不然这事没完!那小子一看俺娘这架势,吓的直接就怂了,老老实实认完错,抱头鼠窜,惹得供销社里,没有不笑话的,当然啦,这都是后话。
再说俺爹,当年那么帅的小伙,没个八卦,那都对不起自己的长相不是——主要是不能单说俺娘,不然会挨揍的,再扒扒俺爹,但愿不会被男女混合双打……
俺爹那段短暂的,都算不上是绯闻的被人单恋,更让人啼笑皆非。看上俺爹的妞儿,是食品站卖肉的——别闹啊,人真真正正的是卖猪肉的,想歪了的,都自觉面壁去。
这位彪悍的粗神经的大姐,当初一眼就相中俺爹了,结果吧,整个供销社,乜找谁做媒不好,偏偏就找到俺娘了,非得让俺娘给她和俺爹牵线儿,好家伙,大姐,乜说句实话,乜是故意来拆台的吧?!虽说那时候,俺爹和俺娘的事儿还没公布,可乜咋就这么寸呢。
俺娘听完,倒也没发火,就是觉得可乐,那时候,俺娘和俺爹就差没公开了,心里也都是有数的,能说啥啊,俺娘只能无奈的对这位说:那啥,俺给乜问问吧,成与不成的,俺可不管!
俺娘可真说了啊,也没瞒着,也没掖着,就这么把这事儿给俺爹说了,没等俺娘说完呢,俺爹一个白眼儿就飞过来了,硬邦邦砸过来仨字儿:俺不要!
这事儿啊,也就这么过去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姐姐,听到俺爹和俺娘好上的事儿后,搁暗地里是不是会深深的怀疑,俺娘暗中截胡……
俺娘说,当年也没觉得有啥热恋、冷恋的,就是觉得俺爹人老实,应该没啥歪心眼,跟着不吃亏,可俺爹写字不好看,俺娘是文书啊,那笔字,贼漂亮,俺娘说,一看俺爹的字,就不想嫁了,逼着俺爹练字。
俺爹装模作样的搁柜台上练习了一下晌,再死活不练了,俺娘气不过,问为啥,俺爹撇着嘴抱怨:俺听着乜的,练了一下晌了,越写越觉得不会写字了,俺不练了!俺娘只能一脸无语的看着俺爹,内心深处充满着无奈!
俺爹内向,开大会的时候,上去发言,总好紧张,嗯嗯啊啊的干咳,俺娘搁下头,比俺爹还紧张,生怕俺爹念错词了啥的,每回都攢着拳头,大气不敢喘的听,生怕气儿喘粗了,俺爹忘词!
那时候,白砂糖可是得凭票供应的,超过一斤白糖,有票也还得领导签字才能行。刚处对象那会儿,俺姥姥让俺娘买二斤白砂糖,俺娘捏着糖票就进了副食品门市了,可巧,俺爹当班,俺娘就让俺爹给称两斤白砂糖,俺爹捏着糖票,嘿嘿嘿地冲着俺娘乐:这个得领导签字!
俺娘一个大白眼翻过去,抽过糖票就上去找领导去了,没一会儿,掐着签了字的糖票下来称白砂糖了,俺爹这才美不滋儿的边称糖,边冲俺娘说:其实吧,两斤白砂糖,俺也能做的了主,不用着去找领导签字,俺就是故意的……俺滴个爹啊,乜这可是让俺说点啥好啊?这算是花式撒狗粮么?!
俺娘和俺爹的事情公开了以后,俺爹可是享福了,俺婆是个不会做手艺的人,俺爹和俺叔穿的棉袄,粗针大线的,都不抗风,俺姥姥可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巧手,那栓出来的棉袄,缎面的,都看不出针脚来,俺爹那衣服架子,搁身上一穿,绝对不是吹,那小伙,帅呆了!
俺姥姥家门前,有个搁上海当兵的邻居,好家伙,俺爹的衣服,那都是上海快递来的,可了不得了,中山装,呢子大氅,就连领带,都是俺娘烫的熨熨帖帖的,直接上T台也就那么拉风了,全村里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俺爹的小姨,家是青岛的,那前儿,俺爹和俺娘准备结婚了,就去青岛给他小姨看看,一回来,俩村都轰动了,为的啥啊?
不仅仅为的俺娘带回来那些个压根儿就没见过的锅碗瓢盆,还为的俺娘烫的那个头,大波浪卷,村里人哪见过这个?除了黑白电视机里头的明星,谁不是清汤挂面的扎马尾,这下好,俺娘来了个大爆炸,那头发卷着的,还不会变形,拉成直的,还能弹回卷去,村里人没有不羡慕嫉妒的,都围着俺娘啧啧称奇。
俺娘说,去青岛那会儿,满口的方言,出门都不敢张嘴,怕人听了笑话。青岛最最最出名的,就是青岛钙奶饼干了,老好吃,可也贵啊,穷人家的,谁舍得买那奢侈品。这回到青岛了,说啥也得买点带回去,给大家尝尝,就带着才五岁的侄儿去了。
一路上,酝酿了好久,想着去了一定得说普通话,可到了柜台上,看着玻璃柜里码的整整齐齐的钙奶饼干,俺娘嘴就找不到北了,硬邦邦的一字一字的往外蹦词:同!志!呐!给!俺!半!斤!饼!干!(请自行全部按照四声阅读,谢谢!)
还没说完呢,营业员就嗤的嘲笑出声了,瞟过一个不屑的眼神儿,连腚都没抬一下,更别提称饼干了,俺娘脸臊的通红,擎知道丢人了,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正着急,五岁的侄儿,扒着玻璃柜,奶声奶气的冲着营业员喊:阿姨,给我半斤饼干!那营业员一听,着忙扒火的称好,麻溜包上递了过来。即使是现在说起来,俺娘还笑的直打跌。只可惜,如今遍布全国各地的青岛钙奶饼干,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味道。
俺娘是家里最小的丫头,家里憋足了劲儿的想把俺娘嫁的体体面面的,俺大舅不知道搁哪给弄了辆吉普车当婚车,这对于只坐过拖拉机的村里人来说,可是最高级别了。可把俺爷和俺婆给愁怀了,见天儿的盯着瞅着看天气,就怕下雨,村路口变稀泥塘,车进不去,那这乐子可就大了。
说也巧,结婚前一天,还下毛毛细雨,可转过天来,大好晴天!俺娘就换了一身平日子不穿的紫花格褂子,带着俺姥姥栓的褥子被和,还有给俺爹准备的全套新衣服,进了俺婆家的门,从此,成了俺爹家的人。
一晃,时隔三十五年,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也吵过架,也掉过泪,也曾气不过嚷嚷,也曾甩门掉脸子,可再如何,俺爹和俺娘也还是过的有滋有味,纵然没年轻人所谓的激情,但也如涓涓细流,潺潺而活,那份感情,如珊珊婚的寓意:嫣红而宝贵,更为生色。
(飞花令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