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岁月（短篇小说之十五）

                  雨雪霏霏A

        萧落佳和东方日又在没完没了地斗嘴，把香烟不时地换着抽，彼此对换着座位，弄得写字台咔哧咔哧地响，楚帝文小睡就醒了。他又装着伏了一下，听见邻桌的响声，他就想：这响声不得不叫人联想，他们发展得真快。他惺忪着眼伸过懒腰，看到东方日的手正抓着萧落佳的胳膊，他也就看见了萧落佳红活圆实的白胳膊。

        陶经理半推开门，伸出半个脑袋嚷道：“这么好的下午怎不出去跑一跑，怎么老是呆在家里呢？”随后“抨”的一声重重的关门。萧落佳耸肩吐了吐舌头，东方日则扬起头对楚帝文喊道：“快出去跑跑，外面太阳正红呢。”萧落佳在旁边撇着嘴说：“做好事，我们又不是业务员，总叫我们去拉广告！”“你不是业务员是什么？嘿嘿，是艺术家？艺术家也不能只做个美术编辑啊！”东方日带着调侃的语气挖苦道。“你是什么？哼！学点自考公关就美其名曰什么‘策划人’。”萧落佳向东方日白了一眼说。“嘿嘿，你的眼睛还蛮迷人呢，可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会被勾掉魂的。”“真的？我没想到我会有这般魅力”“你已经使我不得安宁啦”“啧啧。”

        楚帝文又伸了一个懒腰，看他们还有更热乎的架式，就挟起公文包出了门。

        在门口，他看见门道上又新添了几个字：“博文营销策划公司”“这仅仅是两间小办公室啊”楚帝文觉得可笑。

        楚帝文刚出去，业务员小艳就风尘仆仆地推开了门，把牛仔包往桌上一甩，一边呼呼地说“热死了，热死了。”

        “跑得这么急呀”萧落佳和东方日几乎同时道，“怎么样？”

        “唉，一无所获，一无所获”小艳颓丧地说。

        东方日大幅度地摇头，哼哼连声。“你哼什么呀，凭小艳的干劲就比你强。”“你自己呢，我敢肯定你不敢见人。”“我怎么不敢见人？我长得还算体面吧？”萧落佳接了东方日一个媚眼又故意把转向小艳道。

        小艳眯着眼说：“你们又打情骂俏了，真叫我受不了。”他俩就噤了声。不一会儿，东方日说：“我们出去跑业务吧”边说边凑到萧落佳身边。小艳赶紧催促道：“快去快去”“小艳赶我了，那我就去吧”萧落佳说着懒洋洋地起了身。

        东方日骑着一辆除铃铛不响其余什么都响的破单车。当萧落佳挨上后座时他晃了好几晃，在经过中山路时撞见了楚帝文，他们两个远远地就打招呼。楚帝文想，萧落佳的确还算漂亮，却坐在那样一辆破单车后面，在这样的年代，真不好想象。

        周三是公司例会，李主任宣布了一些规章制度和一大堆补充说明。陶经理说，公司在没有业务之前，所有的人都是业务员，当天下午还按业务员待遇发了月薪。

        东方日拿着300元工资，气冲冲地回到他的办公桌边，把三张领袖头弄得咔咔响。“这怎么活，这怎么活？”他说。

        “你想想你做了什么，有的业务员还没有底薪呢”萧落佳学陶经理的口气说。楚帝文则伏在桌上暗自筹划着留在这个公司到底有没有出路。这时李主任拿了一大摞稿子进门，对楚帝文说：“这是图文信息资料，你把它编辑一下，我两天后去深圳出差。”然后又说了一大堆勉励的话。

        李主任刚出门，东方日就嚷道：“你听清他说什么没有？这个姓李的，还经理呢，连话都讲不圆，罢罢罢！”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摇头把今天的晚报哗哗地翻来翻去。

        “你是省政府报社的吧？到这地方也受得？”萧落佳对楚帝文说。

        “还不是一样打工？这里不也是信息电视台么”

        “我原来分配在省民族乐器厂，两年前就垮了，现在连厂房也租了出去，我们就靠租金度日”萧落佳说。

        “听说你还有间单人房。”

        “房子是有一间，黑漆漆的，本来住了两个人，那个招聘的被辞了，就我一个人用，每个月还有80元的补贴。”

        楚帝文就啧啧地羡慕起来，说：“你真走运，又有房，还有钱；我呢，什么也没有；同样是大学毕业，我一开始就招聘。”这时东方日放了电话，跟着楚帝文说些羡慕萧落佳的话，还说你是富婆，一定要请客。

        后来东方日不知从哪里探听到李主侨并未出什么差。只是到他边远山区的家去了一趟后，他大发感慨道：“没什么钱就不要充大款，哼哼，到深圳出差！学什么？拿什么学？”楚帝文也连连摇头说不至于吧。小艳本是个刚中专毕业的小女孩，她以前一天跑五六个公司，在受到不少挫折后也干脆门也不出了，呆在办公室讲她的逸闻：“今天我和小云到金昌公司去，那个营销部经理，拿着我的名片，翻过去翻过来看了好几次，还嘿嘿地冷笑说做广告，嘿嘿，做广告。”小艳把脚抬起放到凳子上，作那经理的动作。惹得办公室的人放声大笑起来。小云也赶忙搭腔：“我有天到长盛公司去，那个姓张的胖子还放肆和我们谈人生，什么亨乐，什么金钱，我都想吐了，一气之下走了，后在路上一想，觉得他的话还蛮有道理哩。”

      “就有点动心了？”东方日在写着自我简历时突地插了一句，“他们勾引你们这些小姑娘。”

        一个挺好的天气，东方日拉着楚帝文到晨光房产公司去。他说利用楚帝文的记者牌子去接近人。但绕来绕去老半天，没有绕到广告上来，楚帝文也不好意思开口。

        两人出来时就不免唏嘘长叹。“我们都不是搞广告的料，脸皮太薄”萧落佳捂着嘴巴只是笑，说：“我早就知道自己不适合跑业务了”

        “你可以利用女孩子的优势”

“什么优势，出卖色相？”萧落佳狠狠地白了东方日一眼。

        东方日顺便给她一点了一支烟，很带矿泉水音的味道说：“你出卖色相我可舍不得。”楚帝文就站起身，到外面去。“还认识不到一个月呢”楚这文有点不解，跑到街上，忽想到前几天和华日公司的同经理联系过，此当儿顺便去坐坐。

        谈孙子兵法和道德经，两人竟谈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后各各佩服对方理解的深刻。双双认同老子和孙子其实是异曲同工的，回来时走在已霓虹灯产闪烁的街头，楚帝文不自禁有种喜悦感浸润了全身。

        小艳在跑了三十家公司没有收获就自己离开了。她说她还是不想上班，她想再去读几年书。不几天，另几个业务员都相继离开。博文公司又在晚报上打了个招聘广告，不想报名的竟达七十余人。东方日，楚帝文充当“伯乐”，一边翻阅着应聘者的个人资料，一边只是感叹：“想不到外面还闯荡着这么多的游魂。”

        公司里“人才”一个个离去的前几天，陶经理天天找楚帝文、萧落佳几个谈话，在公司对面的餐馆，三、四个人有时一坐就是二、三个小时，内容大多是陶经理谈他们远大理想，公司今后会如何如何发展，有时还把自己过去的事情说一说，东方日几个就暗暗地下定战斗到底的决心。

        因信息编辑的繁杂，楚帝文不得不经常呆在办公室里，而萧落佳和东方日经常嬉笑不停，他又觉得很厌倦，他有时看见萧落佳翘着两只手指吸烟的模样，看见袅袅上升的薄烟后面朦胧的影子。萧落佳通常穿得很露，使她青春那体魄带着攻击性味道。想起她坐在东方日那辆破自行车后面，他就莫名其妙地感叹一番，他总觉得萧落佳这种漂亮的女孩只要稍微放松一点，就至少可以扶着摩托车的腰，他就有点怜悯她转而怜悯世间美的娇弱无力。

        四月中旬，楚帝文做成了第一笔广告业务，这得归功于他谈老子、孙子的结果，后来在提成时他才发现了问题。“每个月两千块钱的业务任务，任务里面不享受提成，”李主任重复说。

        “我如果没完成任务，你不是还要倒扣我三百块？但你上个月却给我发了300块钱工资，这完成了任务你倒又把那300元（2000×15％）工资扣了回去，你是鼓励我们去拉业务呢还是成心让我们不拉业务？”楚帝文有点激动，脸稍稍发红了。

        “你也够可以了，一个月有一千多元的收入。”陶经理也在旁帮腔说。“你们怕我收入高么？”楚帝文想说，怪不得业务员都走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觉得很不是滋味，小业主唯利是图也太厉害了，那种收获的喜悦随之一扫而光。

        看见东方日慌忙寻找当天晚报的窘样，萧落佳说：“你倒可以开一个人才信息公司了，这个城市招聘信息你真格滚瓜烂熟了，节省点陶老板的电话费吧！”东方日笑道：“找个兼职工作也好，这里工资太低。”

        东方日几乎是个电话谜，接电话打电话，只看他忙个不停，哪怕出去几分钟，回来也要问，“有电话么？”经常还听到在电话里和人争吵，然后是叭地挂断电话，于是就不时会引得萧落佳嘟哝：“你的脾气太暴躁了”。“太暴躁就不喜欢了？”东方日会带着讥笑地猛摇头，当萧落佳离去时，东方日会对楚帝文说。“哼，这种女人，只能玩玩！”他边说边眯缝着近视眼。楚帝文就感觉他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陶经理在楚帝文拉到第二个业务时不得不对业务提成做了改进，他和李主任整日在隔壁小房间商量，他们不能把楚帝文的意见置之不理。“看来帝文不是个见小利就满足的人”李主任说，“我们制订新政策不能打消这些有业来务能力者的积极性。”

        在周五下午开会时，陶经理又宣布了一项政策。广告价格规定一个最低额。凡是低于这个价格的，用提成来补偿。

        “和我们这些业务员争利益，真也是愚蠢”楚帝文把一大撂稿子一扔，愤愤地说。东方日接声说：“他们现在还不懂办公司，跟这些人做业务员也真是愚蠢。我决定辞职”“反正是招聘，适合则留，不合则去，你想改变他们是很难的。”萧落佳说。这时陶经理进来了，看到东方日的策划稿嚷道：“你的文字功底确实还要好好加强，思路倒还明晰，搞策划的没有好文字功底怎么行呢。说完好象忘记了什么似的，急急地走出门。“够了，够了，我受不了这种窝气。”东方日把策划稿甩在桌上。

        东方日的朋友不少，办公室经常坐满了他的哥们，他常常大声训斥他们尔后又说些好话。做事显得很急不可耐，他对陶经理表面上言听计从，陶经理一说话，他就拼命点头，但做起来却完全两样。陶经理逐渐反感他这种虚假顺从的神态，有一天他故意说错话，不想东方日也赶忙点头，于是就遭到一顿训斥，并立即要求他做好一个业务员，从此丢了他策划人拿底薪的位置。

        “要我跑业务，哼！”东方日一边大肆地贬斥陶经理，一边频频地叩着招聘公司的电话。他凡事喜欢夸大其辞，看起来也应是个做业务的好手，可是事实并不如此，他终于提出了辞职。

        在韭茶园极其简陋的露天茶座，萧落佳和楚帝文为东方日送行，他们谈起择业的艰难，不禁有种失落感涌上。“良禽择栖栖，其实择业并不是一定纯粹要相当高的薪金。最主要是公司对你好，你做起事来舒服。”东方日对楚帝文说，“你看，你每次拿工资，陶老板总要说几句，嗨，有几千了，可买两个平方的房子了，他好象眼红他的下属有钱似的。”萧落佳抿着嘴说：“我也很反感这种说法，他们不强调多为公司拉进多些钱，不知他们什么意思！反正你走之后，不久我们也跟着出来！”。

        “其实我并不希望东方日走，他反应快，但就是不落扎，做事浮起，话听半句就哦哦连声，在外面干事情都是靠苦水熬出来的”接着陶经理就对萧、楚说起他以前在深圳办公司如何因为拮据只好用面包充饥的一些事。陶经理已第三次宴请楚帝文、萧落佳了。走出餐馆迈入霓虹灯时，陶经理忽然对萧落佳说了句：“明天是周末，到彩云娱乐城唱歌怎样？公司有个客户”萧落佳不置可否的默认，看到陶经理还想进一步解释，楚帝文赶忙说：“我先走了”远远地，他还看到陶经理在向萧落佳说着什么。他突然有点奇怪他感觉，陶经理今天邀萧落佳的神情，竟恍惚带着涩不好意思的样子。

        陶经理是个老实人，他不会另有所图吧，楚帝文想。

        博文公司在六月份招进了一批人。两间办公室顿时就填满了。在面试考试中，楚帝文倒是看见了几个颇有口才的先生。陶经理一次性选用了七、八个，先全部作为业务员。其中有个叫盛百年的，频频向陶经理提建议，很快陶经理逢人就说盛百年是个有能力的人。公司这几天准备提他当业务主管。

        自从东方日走后，萧落佳好象也轻松多了，闲下来就总找楚帝文说话，业务员小云拉了一个娱乐城消费广告，她还特地向小云要了几张消费卡，请楚帝文去唱歌。

        萧落佳的歌确实唱得很好，带着沙哑了浑音，有种感伤的味道。使楚帝文听得心发麻。“好象是一种失意的倾诉，从心底里有手指尖在拨动琴弦”楚帝文说。小云也露出了极欣赏的模样。当萧落佳在唱到王菲的一首《领悟》时，突然伤心地哭起来，全场顿时噤了声，把目光齐刷刷地射到楚帝文这里。当萧落佳回到酒吧台上时，小云和楚帝文两人都把一只手放在萧落佳的胳膊上，楚帝文感觉她的手臂冰凉而柔软。

        晚11点，在小云的再三要求下，楚帝文决定送萧落佳回家。嘶的一声，MTV穿过大街，霓虹灯把城市的夜景照得通亮，楚帝文斜眼看了萧落佳一眼，她抿着嘴不做声，她今天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套裙，短袖子。她的胳膊丰满而白晰，这不得不使人联想，楚帝文只好把目光移向窗外。

        到了乐器厂旁，萧落佳打开的士车门时做了个本能的停步，楚帝文显得忐忑不安，看到萧落佳还停在哪里，就很轻地问了一句：“要我送你穿过那扇黑墙么？”萧落佳还是不作声，楚帝文不就把车门推开和萧落佳并了肩。

        转了好几道弯，他们来到一间酷似写字楼的房间，当萧落佳拧开电灯时，一只白色狮毛狗陡地窜了出来。“平时心烦，买一只狗玩玩”萧落佳对着楚帝文笑着说。楚帝文一看，房间还算干净，但略显零乱，有点柠檬的味道。楚帝文自言自语时感觉心有点虚。萧落佳在倒完一杯茶后就斜倚到床头去了，还是那样地抿着嘴。

        “是不是该去问候几句？”楚帝文每喝口茶就要思想斗争一番。象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的夏季，这样的午夜，电影小说时常诞生浪漫情节，然而楚帝文时儿觉得很遥远，时儿又觉得很现实。萧落佳和他同事，明天还要面对彼此。他终于很关切很怜惜地看了一眼萧落佳后提出了告别。但萧落佳一直那么定定地坐着。

        直到楚帝文走出时她才说了声：“过几天再和你讲讲一些事。”走出乐器厂大门时，一阵凉风袭过来，楚帝文陡地觉得有种失落感弥漫全身。

                待续

            2019.7.3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