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儿,锁儿,接你妈啊?”太阳落山了。我和我哥到村口接我妈,收工回来的人们都聚集在村口的大杨树底下。说话的是二蛋叔的妈。“这淑兰可是个能人啊,炕上地下都行。熊爷们赶不上她。”二蛋他妈对王大仙说,这王大仙天生争强好胜,听二蛋他妈说我妈的好话,就有些心不是滋味。“我说,二蛋妈,俺不下地,在家也没闲着,你那么看好淑兰,叫你家二蛋娶了淑兰得了。我看你家二蛋有心思,这几年没少帮淑兰干活。”“可不是咋的,要说,淑兰谁家娶了谁家有福,心眼好,勤快,就是带三个孩子,俺二蛋养不起。”“这话说的对,淑兰自己三个孩子,谁家娶媳妇不要孩子?这前一窝,后一块的,不好过啊。”“我说,二蛋妈,你家也是,你就不能少和孩他爹打仗啊,要不,就凭你家二蛋,早都娶上媳妇了。”
王大仙和二蛋妈就这样唠着我妈和二蛋叔的事。那一年,我七岁,还听不完全听懂他们的话。
我和我哥一边在村口等我妈,一边和村里的小伙伴玩上了,天已经要黑了,远远的,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妇女背上背着两捆草,那就是我妈,她下地收工后,就去草甸子割两捆艾蒿草,这艾蒿草晒干后,我妈就垛起来烧火。要不,我妈就去地头采那叫线“线菜”的野菜。
线菜和那叫“灰菜”的野菜不同,线菜吃了没有毒,灰菜吃多了人脸上和腿上爱浮肿,我妈常常把那线菜用水烫了,蘸酱给我们吃,有时候,还要用线菜掺和玉米面蒸窝窝头吃,那时候,年景比我刚来小山村时好点,队里只要能出工,不耽误工的,分的粮食能吃个半饱,家里劳动力多的就好过些,可俺家不行,我姐十二岁,虽然也能下地,但算半个工,我哥和我都小,还下不地。
“淑兰,快坐下歇歇。”王大仙和二蛋她妈见到我妈,打上招呼了。我妈就背着那两捆草坐在地上。我和我哥就挨着我妈坐下,我妈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哥的头,忽然着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笑了,我和哥哥刚才见我妈没回来,就和村里的孩子瞎跑,都出了一身汗,我妈就用她那已经被树枝刮开无数次又缝好的衣袖,给我哥和我擦擦汗。
“二蛋妈,大仙儿,我这一天也不待在家里,竟和这帮爷们下地,这帮爷们也不唠正事,你们不下地,有空到大队小学校看看,俺想叫李林和李锁去学校念书去,这李秀啊,都十二了,就不念了。李林按说早都该去上学,这都十岁了,还没去,一个是,我和秀都去下地时,家里没人看李锁,一个是,我想哥俩儿有个伴。”“俺家刘柱子和你家锁儿同岁,秋后也该上学了,你家这李林行,这孩子仁义,你家这李锁不是东西,太淘气,俺家柱子总受他欺负。”“我没欺负你家柱子,是他总打俺。”我大声辩解。
“这年头,虽然说上学不要钱,可这本啊,书啊,也是钱啊,识字和不识字还都不是在队里干活儿?”二蛋她妈对我妈和王大仙说。“那可不一样,俺出门算卦,看外病,看到人家识字的人,真是眼馋。”王大仙说。“可不,俺小时候就喜欢上学,可也没上过,还是扫盲的时候,认识几个字,管它有用没用,念点书,认点字还是好的。”我妈说。
那年秋天,我妈用我家喂了一夏天草的两只大鹅去附近的农场,换回了一对花枕巾,那是我长到七岁第一次见到的稀罕物,还换回了大白纸和一盒铅笔,我妈用花枕巾给我和我哥一人缝了个书包,用大白纸给我们两个缝了本子。
那是一个不寻常的秋天,离家一里多地的学校门口,一位穿的最破,满脸蜡黄的,一阵风就要能把她吹倒的少妇,带着她三个孩子出现在学校门口报名处,两个男孩子,虽然穿着不和体的补丁上补着补丁的衣服,但那美丽的花枕巾书包确分外醒目,各大队能上学的孩子都来报到了,老师问那少妇“这女孩这么大咋不报名上学?”少妇什么也没说,毅然牵着女孩走了,但她那双美丽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有泪。那位少妇,是我妈,那年,她三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