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到悯娃的死讯时,我正坐在高一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上发呆。
是小钧给我发的短信。
“平哥,悯娃死了。”二十点十四分。
“自杀。就在他家院子外面的池塘。”二十点十五分。
2.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冷,虽然已经到了十二月,但我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我将脖子里的围巾重新围了一遍,想要裹的更厚实一点。
教室里没有空调,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的,偌大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温暖。
可我还是觉得很冷。
于是我走出了教室,不,应该说是跑出了教室。
我一口气跑到操场,然后围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然后走回教室。
晚自习没有老师管,所以没人知道我什么时候出去的,也没有人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家压根儿就不在意你出了什么事,只顾着埋头做题。
或者躲在角落谈恋爱。
我回到座位后拿出了地理练习册,我准备分散一下注意力。
3.
悯娃比我晚出生十三个月,但却比我高十三厘米。
他出生的那天,正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
一般在南方地区并不会经常下雪,但这一天,雪下的异常的大,比我出生的那一年冬天下的还大,足足下了一个礼拜才停。
悯娃他爹担心悯娃又会像上两个个孩子一样活不过满月,所以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只在有太阳的时候才把他抱出来走一走。
一直到悯娃满一百天,他们才给他办了满月酒。
说来也奇怪,自打悯娃出生以来,他们家的老母猪和大水牛也生了,我一直纳闷他们是怎么照顾过来的,不得忙晕吗?
悯娃他爹觉得这是祥瑞,得热闹热闹。
于是他们家办了有史以来我们村最热闹的满月酒。
满月酒办了三天两夜,顿顿大鱼大肉,十里八乡的只要是认识的人都被请了过来,一家老小的吃了又吃。他们家院子坐不下了,就将我们家的院子借了过去。期间还请了洋乐队演奏,别提多热闹了。
悯娃他爹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说话都带着骄傲。
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即便是可以吃到很多过年或许才有机会吃到的各种美味,但每天又是放炮仗又是乐队演奏的,分明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活动。
所以,我开始不喜欢悯娃。
还有就是悯娃他爹很有钱,他以后的生活肯定比我过的好。
而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过我爹。
这更加剧了我对悯娃的讨厌。
每年过年的时候悯娃他爹都会从省外回来,会给他买各种玩具,零食还有新衣服,除夕的时候还会收到很多压岁钱,都是崭新的一块,一年比一年多。有时候悯娃他爹也会给我压岁钱,但只是一毛一毛的,加起来都没有一块钱。
一直到三岁,我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收到过我爹托悯娃他爹带回来的一件皮夹克,又厚又丑,还散发着拖拉机轮胎的味道。
有时候我做梦都想成为悯娃,那样的话我可以年年穿新衣服,天天玩玩具,都不带重复的,想吃零食了就去镇上买一大蛇皮口袋回来,天天吃。
然而我总会被枕边的口水拉回现实。
悯娃一天天长大,他长的飞快,虽然比我小一岁,但个头却比我还高,也比我壮,我都没见过他怎么生病。
我基本上隔个十天八天的就会生病,不是感冒咳嗽就是拉肚子。而我一生病悯娃就会抱着他爹给他买的零食站在我床边吃,边吃边问我母亲,哥哥什么时候好啊?零食混着他的鼻涕糊的满脸都是,我看着都想吐,于是就把刚吃了没多久的药全吐了出来,还有吃过的饭……
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但是除了他,基本没人跟我玩。
因为其他的小孩比悯娃还小,有的才刚学会走路,有的连话都说不清。
所以没办法,我只能跟他玩。
4.
第一次见到我爹的时候,是我四岁那年的冬天,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左右。
那天也下着雪,但不大,就那么零零散散的飘着。
母亲抱着我来到村小旁边的一户人家里,我穿着去年过年我爹托悯娃他爹带给我的皮夹克,皮夹克胸前已经起皮了,但还是很保暖,戴着一顶红色的线冒。
母亲穿着一件红大衣,围着一条米黄色的围巾,将头发挽成一个丸子用夹子夹着。特别漂亮。身上还有淡淡的花香。
到那户人家的时候,我爹还没来,有位老奶奶叫母亲去屋里烤火,但母亲没有答应,“就不麻烦你们了,我就在这等着吧!应该快来了。”
其实我是想进屋烤火的,因为我的脸都冻红了,摸起来凉凉的,但母亲一直抱着我,还不让我说话。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我爹来了。
他穿着一件快到膝盖的大衣,浅绿色的,脖子上围着围巾,长脸,长发。吐出的烟和雪花一起在他头顶盘旋。
“是小陈来了啊,快进屋来烤火,外面怪冷的。”之前那位老奶奶对着我爹热情地说,边说边要往屋里引。
“不了张婶,也呆不了几分钟,谢谢您啊!”我爹笑盈盈的回答。
于是那位姓张的老奶奶又进屋拿了一把凳子出来,放在右手边。
原来我爹姓陈,我在心里默念。
母亲把我放了下来,我拉着她的左手藏在她身后悄悄的看着他。
我一点都不喜欢抽烟的男人,身上永远都有一股臭味。
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可能我还不知道那是我爹。
“叫爹。”母亲边说边把我从她身后拉了出来。
我死命拽着母亲的裤子不出来。
说实话,我只见过悯娃的爹和我表妹的爹,但从来没见过我爹,也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姓什么,随随便便让我叫一个陌生的男人“爹”,是不可能的,我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我不。”我撅着嘴,留下雪花落地的声音和丝丝风声。
我跟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当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他第二次见我。在我一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去了一趟东北姥爷家,当时我爹在那边打工,母亲在那边呆了半年后就又回来了。
我爹吐出最后一口烟后把烟头仍在地上用脚踩灭了还在燃烧的部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确定要签字吗?”我爹问母亲。
“确定,”母亲从红色大衣的内侧取出一张纸后说道,“我已经签了,你也签吧!”然后递给了他。
我爹先是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轻哼了一声,然后掏出笔在凳子上签了字,还在名字上面盖了手印。
之后是互换纸张。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离婚协议书。
目前收好离婚协议书,拉着我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等一下。”我爹喊道。
“你还想怎么样?”母亲站在原地。
“我能抱抱他吗?”
“我不。”我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我能感觉到母亲也愣了一下,我拉着母亲的手又走了起来。
“再等一下。”
“又怎么了?”
我爹快步朝我们走了过来,边走边掏出钱包,然后从厚厚一叠十块钞票的中间取出一张五块的纸币塞到我手上。
我一看,五块钱啊,我可以买多少好吃的零食了,看悯娃以后还怎么嘲笑我!我一边得意一边往皮夹克口袋里塞,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把它扔了。”
我愣了一下,我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我的零食,我的玩具,还有悯娃的嘲笑都见鬼去吧!”,我才不扔!坚决不扔!
“我不。”
“不扔我就不要你了。
母亲站在原地等着我扔掉五块钱才肯走。
我只好一边含着泪一边用我冻僵的手从皮夹克的右侧口袋里把钱掏出来。钱已经有了我的体温,摸起来暖暖的。
“我的零食,我的玩具,还有悯娃的嘲笑都见鬼去吧!”我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等风吹散了它的余温后,我扔了出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它掉在了旁边的水沟里的树枝上,任风吹的簌簌作响。
母亲用手揉了揉眼睛,也许是雪花飘进去了吧,红红的。
我爹站在寒风中目送着我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任雪花打在冰凉的脸上。
5.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爹,只是偶尔听舅舅说他碰到过我爹几次,常年在外打工,鲜少回家。
春天的时候我已经在上幼儿园了。
和我一起的还有村里七八个小孩,悯娃也在。
但是直到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才第一次在没有大人的陪伴下一起上下学。
悯娃那个时候才三岁,但已经是我们这七八个小孩中长得最高的,有高又胖。
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跟悯娃玩,他总是欺负我。
下课的时候我们班的男孩子会在一起玩弹玻璃球,或者打乒乓球,或者玩爬树,当时学校外面种了两排又高又粗的梧桐树,但对我们来说要爬上去简直是轻而易举。
一下课我们就开始往外冲,谁跑得最快谁就可以抢到最高最粗的那棵,爬上去之后就是可以当他们的老大,其他的树想给谁就给谁。
一般来说我都是跟在我的好朋友小钧后面,他总是会第一个爬上去,然后他就可以把第二高第二粗的树给我。
但是往往这个时候悯娃就会来抢我的。
他根本就不听小钧的,一把将我推在地上就爬了上去,有时候我都快爬上去了他也会抓住我的脚把我拉下去。
我恨死他了,总想找个机会揍他一顿。
但是我不敢,我怕我揍不过他反而被他揍。
玩弹玻璃球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时候我每天有一毛钱的零花钱,然后我总是会在学校的小卖部的玻璃橱窗前纠结,到底是买一大根辣条还是买装有三个玻璃球和一小根拉条的袋装零食,小根辣条不够吃,但是可以选自己喜欢的玻璃球,大根的辣条够吃,但没有玻璃球……
往往我还是选择有弹珠的辣条。因为如果我买一大根辣条的话只能吃一半,这一半还得给其他同学分,因为那一半总是会被悯娃抢走,他不会直接跟你要,他直接抢过去。
其他同学的情况也是如此。
他总是会在我们集体上厕所后花五毛钱买一大袋辣条,然后躲在厕所吃完才出来,一点都不嫌恶心。
因此他越长越胖。
我们都不喜欢跟他玩。
每次玩弹玻璃球的游戏,他总是输,输光后又总是找我们借,而且一次都没有还给我们,所以最后的情况是我们都不借给他,然后他就会抢我们的玻璃球,抢到后就扔到厕所里。
到后来,每次我们玩弹玻璃球的时候只要一看到他就马上结束游戏,躲得远远的。
打乒乓球的时候也是这样。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很愿意跟他一起玩的,因为每次我们都让他买乒乓球,球拍几乎人手一个,都是从家里带来的。
开始的时候,悯娃连球拍都没有,我看他可怜就借给他了。可是越到后面他就开始耍无赖,他说我的球拍好用就归他了,死死拿在手上不给我,而且他人在哪球怕就在哪,连上厕所都拿上的。
为这事我还哭过几次。每次轮到我的时候我就找他,我说我只是借,用完就还给你,但是他不肯,于是我就找他要,然后他就跑,我就追,边追边哭。
没人能管得了他,即便幼儿园老师是我母亲。
我越发的讨厌他,但他就像是我的影子一样,有阳光的地方就有他。
悯娃总是跟我作对,吃饭的时候抢我的菜,上课的时候拿铅笔戳我的背,我一有什么新玩具了他总是要拿过去玩,拿不到就抢,抢了就不还,几遍他家堆了一大木头箱子的玩具,有些还是新的。
而且他谁都不怕,谁都管不了他,包括他爹。
但是我外婆除外。
悯娃格外听我外婆的话,我有时候都在怀疑外婆是悯娃的外婆还是我的外婆。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我就不开心,一整天谁都不理。
后来有一天悯娃在我们家蹭饭,他老是过来蹭饭,而且还很能吃,比我们家的小黑(我们家的狗)吃的还多。
吃完饭后他留下来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回去了。
我本来想看《还珠格格》的,但悯娃不让我换台,他要看《神雕侠侣》。
所以我只能到外面跟小黑玩,小黑这几天好像有点感冒,每次都只吃一点点饭,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光睡觉,都不陪我玩。我坐在石板地上,小黑趴在我腿上睡觉。我们坐在那一动不动,几只麻雀谨慎地降落在小黑的饭盆里偷吃米饭。阳光很温暖,一切都很惬意。
我不知道悯娃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外婆在扫地。
外婆看我醒了就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我摇了摇还在睡觉的小黑,它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朝外婆走了过去。
“外婆,有什么事吗?”我边打哈欠边说。
“悯娃走了。”
“哦。”
“饿不饿?我给你拿零食吃。”
“不饿。就是有点想睡觉。”
“那你要去床上睡吗?”
“不用,刚刚陪小黑睡了一会儿,好多了。”
“哦。”
“外婆,小黑到底怎么了?”
“感冒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真的吗?”
“傻孩子,外婆怎么会骗你呢?放心吧!”
过了大概一个礼拜小黑就好了,整天活蹦乱跳的,看到我就使劲摇尾巴,我会跑过去摸它的头,它会将前肢搭在我的肩上,不停的舔我的脸,舔的我脸痒痒的,然后我就会咯咯咯的笑。
除了小钧,小黑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会一直陪着它的。
6.
悯娃家种了很多果树。
在他们家和我们家的中间有一块地,种满了橘子树。
每年橘子快要成熟之前还是青色的时候,我就会跟他一起趁他家里人外出干活的时候偷偷摘很多,然后藏在我家,全部吃光,一个不剩。
有时候也会运气不好被抓,但每次被抓的时候挨打的都是他。
其实我也很内疚的,但是他不让我说这是我的主意。
但被抓也就一两次,所以我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每次我都会把大的给他吃,我吃小个的。
悯娃挨打的时候从来都不哭出声,只是不停的掉眼泪。
他一挨打,我肯定不好意思在场,所以我就回家去了,爬上洗衣台旁边的樱桃树,远远地看着他。
打他的一般都是悯娃的母亲。
悯娃的母亲会把他按在腿上,脱掉裤子,用手腕粗的松木棍子抽他的屁股,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每打一下,我的心就会颤一下。
想想都觉得疼。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格外对他好,天天找他玩,还拿外公给我买的干脆面给他吃,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一袋干脆面要掰成很多小块,吃一个礼拜。
有时候也会叫他到我们家一起吃饭,然后看电视,或者是一起到小溪里面捉螃蟹。
每年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杏子就成熟了。
我们家只种了一棵杏子树,悯娃家种了两棵,而且每一棵都有拖拉机轮胎那么粗,比学校的旗杆还要,杏子结的密密麻麻的,黄里透红。
大人们不会管我们摘杏子吃,但就是不让吃太多,会拉肚子。
悯娃会叫上我一起爬到他家的杏子树上,随便摘,随便吃。
于是我们两个每天吃过早饭就爬到树上,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回家。
有时候吃饱了我们就在树上睡觉,树枝很粗,躺在上面都不用担心会掉下来。
有时候也会有其他的小孩想要跟我们一起,但悯娃总是拒绝。其实我很想让他们也上来,毕竟好吃的要分享给大家才快乐。就算我苦苦哀求悯娃让他们也上来,悯娃还是不同意,并且用杏子砸他们。
往往我会把我全身上下左右的口袋都装满,然后等回去了再分给他们。
可是悯娃不准我那么做,非要让我吃完再回去。
“我拿回家吃不行吗?”
“不行,不吃完你不准下去。”
然后他蹭蹭蹭地抢在我的前面下到树干的第一根分枝,堵着我。
无奈,我只能吃完全身上下每一个口袋里的杏子,又大又甜。
然后拉了两天肚子。
吃完了两棵树上的杏子之后,李子也成熟了。
悯娃家院子前面靠着洗衣台的地方有一棵李子树,有篮球那么粗,横着长的,枝桠全部悬空在外面,十米高的石砌地基下面就是我们家的稻田。
我们会一起坐在李子树上,荡着脚玩竹编的小鸟,顺便吃李子。
其实吃李子才是我们的正事,玩玩具才是顺带。
往往这种时候悯娃才会把他的玩具拿出来给我玩,而我也会把外公给我买的干脆面或者麻花拿过来跟他一起吃。
我们可以一天都不吃饭不喝水,就坐在李子树上边吃边玩。
有一次村里有位老奶奶路过他们家,恰好悯娃奶奶也在家,所以她们两个就一直聊天。临走之际,悯娃奶奶说要给她摘点李子带回去给小孩吃,本来悯娃已经靠在树干上睡着了,没想到他一听到要摘李子给别人吃,一下就醒了,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站在洗衣台上,死活不让摘。
就那样僵持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气的他奶奶想拿棍子抽他。
无奈悯娃太倔,他奶奶一直给那位老奶奶道歉。
“真是对不住啊,悯娃真是不懂事。”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有好吃的都想留着自己吃。”
“明天你过来拿,我给你摘好。”
“不碍事不碍事。那我先走了啊,回去还得做饭。”
“我送送你。”
随着犬吠声渐渐停止悯娃才从洗衣台跳上李子树,这次他选择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倚着树干睡觉。
我突然觉得有些困了,就跟他说了声我先走了,他没有吭声,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回家后,我把衣服口袋里的李子拿了出来,足足装了一大碗,洗干净后给表妹送了过去。
她在看动画片,而我不喜欢看动画片,所以就回去睡觉了。
八月的天空时而蓝时而白,有阳光的时候照射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没有阳光的时候又让人感觉很是闷热。
到处都是蝉鸣,吵得人耳朵疼。
已经一个月没有下雨了,我也有一个月没有捉到螃蟹了,哪怕一只指头大的也没见到过。
我叹了口气,躺在床上挨着外公睡午觉,等待着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
7.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就开始读一年级了,教室在二楼。
二楼一共有三个教室,每两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一共有三个老师。
教室被分成两半,靠窗的一半坐的是二年级,靠走廊的一半坐的是我们一年级,老师也是同一个,数学和语文都是他教。
和我同时上幼儿园的小伙伴们也都读一年级了,还是跟我同班。
大部分的同学我都认识,只有两三个新来的还不知道名字,但不到半天我们就互相熟络了,下课都在一起玩。
但悯娃留级了。
到现在他都不会写字母拼音,写汉字还是从右往左的写,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写错,简单的算数他也不会。
老师每天都会手把手的教他,但他就学不进去,一到上课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一下课就飞也似的跑出去玩,有时候我都替他着急。
假期的作业他也从来不写。
每次我一写作业他就过来找我玩,好几次他把我写好的作业偷偷带了回去,我以为被我弄丢了,又重写了一遍,还挨了打。后来到开学的时候才发现,是他拿的,他把我的名字擦掉换成了他的。
我很想告诉他爷爷,让他爷爷揍他一顿。
但是我一想到他只给我一个人吃他家的水果,我就又不忍心让他挨揍。
他爷爷打人太疼了,我看着都疼。
后来我写作业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只要听到他要过来了就赶紧把作业藏起来,然后装作一个人玩的样子,他看我一个在那玩弹珠觉得无聊就回去了。只是后来经常听到他因为不写作业而被打的声音,木棍在他屁股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我害怕听到那种声音,总觉得好像就是在打我一样,所以每次只要一听到他挨打我就跑去已经读五年级的超哥家玩。
每次下课后,我们都会打乒乓球,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不让悯娃加入了,因此他只能跟比他小比他矮的幼儿园小孩玩,可是经常发生打架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他抢了别人的东西还打了人家,所以他经常被罚站在教室门口。
有时候上课期间我会请假去上厕所,如果正好碰到悯娃在教室门口被罚站的话,他会跑去买两根辣条,然后给我一根。
但是大部分时间我不会要,因为他拿辣条的双手都是黑乎乎的,一看就不干净。
“我拉肚子了,吃不了。你自己吃吧!”
“这可是专门给你买的,你吃一点吧!”
“真的不行,我就是吃了它才拉肚子的,今天都拉了四五次了。”
“那好吧,你不吃我吃。”
然后他就站在教室门口一点一点的撕着辣条吃,两只袖口上混合着乳白色的鼻涕和红色的辣椒碎末。
有时候他也会直接回家去,让老师翻山越岭一顿好找。
往往最后又免不了一顿打。
自然而然的,悯娃成了学校的问题儿童。
他在学校里越来越肆无忌惮,欺负同学,和老师顶嘴,和高年级的学生打架,往往都是他主动挑衅,每次都把高年级的同学打得鼻青脸肿。
他虽然才六岁,虽然仍然在读幼儿园,但已经长的和六年级的学生差不多高了,这在我们这种成年人的平均身高才一米六五的贫困农村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人们都觉得他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但再一看他的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后,也就摇摇头,一笑了之。
他还很壮实,力气很大,他爷爷能背一百二十斤左右的红薯,而他在九岁的时候就能背一百三十斤了。
因此他打起架来就像是信手拈来,学校里没人是他的对手。有时候连老师都拉不动他。
我渐渐的觉得我还是不要跟他走的太近,说不定哪天就无缘无故被他揍一顿。
所以那段时间我总是跟我的好朋友小钧在一起玩。上学,放学,上课,下课,他去哪我就去哪,连上厕所都一起。
学校里每人和悯娃玩了。
其实一般来说,除了我偶尔跟他玩一下,真的没人愿意跟他玩。
大家都怕他,不敢跟他玩。
渐渐的我发现悯娃开始逃学。
我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的。平常都是我们住的比较近的几个小孩一起上下学的,但有时候悯娃只是跟我们一起上学,等放学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见了,有时候他一个礼拜只来学校一两次,有时候连续几个礼拜都不来。
十一月份的一天早上,我起的很早,我想去叫悯娃一起上学,但是他拒绝了我,他说他要睡觉,不想去学校,我没办法,只好一个人走。
过了几天我又去叫他,但连人都没见到。他奶奶说悯娃去他外婆家了,要过了年才回来。
那是第一次过年没有悯娃在的。
过年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堆雪人,一起打雪仗。
他还会把雪收集起来做成一个个的大雪球,放在他家洗衣台上,谁从他们家院子下路过他就拿大雪球砸,但不会砸在身上,而是等人即将经过的时候快速扔在他们前方,吓唬他们,然后他就会发出他所独特的笑声,捂着肚子在地上边打滚边笑。
而过路的人就指着他骂,越骂悯娃笑得越开心。
但是今年一切都变得很平静。
我和两个表妹玩一点意思也没有,她们就知道堆雪人,每年都一样,一点新意也没有。
我想念悯娃。
我想跟他一起打雪仗,因为他打不过我。
但这次我要让着他。
我希望他早点回来。我在心里想。
8.
悯娃迟迟没有回来。
雪都化完了他也没回来。
外婆种的草莓都成熟了他也没回来。
我们家的樱桃树花瓣都掉光了,已经开始长出绿色的樱桃了他也没回来。
新学期都已经开始了他也没回来。
我问过他奶奶好几次,但他奶奶总是说过几天就回来。
可是过了好多个好几天了他都没回来。
我们家的樱桃熟了,枇杷熟了,桃子也熟了;他们家的杏子熟了,李子熟了,但没人吃都掉了,他还是没回来。
我觉得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说不定他到他爹那里去了。”小钧躺在床上看书。
“真好,他可以天天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我盯着天花板。
他没有回答我,可能是看书看得太入迷了吧。
“小钧,你怎么不去你爹那里玩?”
“不想去,太远了。”
“可是你都不想你爹吗?”
“想……”
“那你怎么不去?”
“我去了就没人陪你玩了。”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感到一阵温暖,对他笑了笑。
“那你呢?”他看我傻兮兮的对着他笑便问道。
“我已经三年没见过我爹了,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小钧没有说话,他缓缓合上书,然后放在书桌上,起身走了出去。
“我才不想见他。”我默念道。
过了一会儿小钧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布袋。
“走,我们去钓鱼。”
我们用的是最传统的“暗钓”,不用鱼竿,只是一根鱼线,前面拴一个或者两个鱼钩,再绑一小块石头当坠子,测量好合适的水深情况,在鱼线的适当位置绑一小块泡沫做浮漂,最后挂上蚯蚓,手持鱼线的末端,等待鱼上钩。
小钧是钓鱼高手,他什么都会弄。
后来整个暑假,只要他有空,我们都会去钓鱼。
有时候我钓的比他多,有时候他钓的比我多。每次钓完鱼我们都会平分,如果碰上单数,他就会把多的那条给我。
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会把小鱼放掉,只留几条比较大的,回家红烧。
我们每天都很开心,几乎每隔一两天我们就会钓一次鱼,其余时间则会在一块儿做其他的,比如放牛放羊或者是上山砍柴。
小钧几乎每天都很忙。
他要帮他爷爷奶奶做饭,给他们家的猪煮吃的,有时候还要干农活。
其实我也想为外婆外爷做事的,但是他们不让我做。所以我就每天给兔子找吃的,有时候也会把猪要吃的菜准备好。
所以我就和小钧约好每隔一两天我们就去钓一次鱼。
但是,快乐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月左右。
因为悯娃回来了。
那天很热,太阳很大,天空几乎没什么云,太阳烈烈的照着大地上的一切有生命没生命的动植物。
我吃过午饭就去提着钓具去找小钧了。
他还在睡午觉,于是我们就一起睡到三点,然后再去钓鱼。
有时候我会跟奶奶一起外出干活,然后我会挖一些草药,等晒干后拿去集市上卖,慢慢地我就攒钱买了两根鱼竿,一根送给小钧,一根我自己用。
我们钓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已经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有十来条。
这时悯娃出现了。
我发现他又长高了,但却比以前瘦一些。
我没有跟他打招呼,因为我的浮漂在动,可能是鱼上钩了。
我拿起鱼竿正准备拉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水花四溅,层层波涛驶向岸边,我感觉整个水库里的水都在晃荡。
悯娃扔了一大块石头砸在我们垂钓的位置,激起的水花在我身上从头淋到脚,气得我想扔掉鱼竿就去揍他。
但我正准备扔掉鱼竿的时候,悯娃爆发出了一阵他所独有的笑声:捂着肚子在地上边打滚边笑。
他可以持续十分钟以上,就那样捂着肚子在地上边打滚边笑。
我站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攥着,胸腔一起一伏,恶狠狠地盯着还在地上笑的悯娃,浑身发抖。
小钧示意我们换个位置钓,悯娃见我们要走便蹭的一下站起来,大步跑过来拦着我们。
“我也要钓,你把鱼竿借我用。”他对着我说。
“不行,这是小钧的,不是我的。”
“那也得给我。”边说他边用手死死拽着我的鱼竿,我只感觉到他的手劲之大,被他扯着重心不稳差点跪在地上。
“你拿我的用,别拿平哥的。”小钧说,一边说一边把他的鱼竿拿给悯娃。
“不行,我就要你的。”悯娃坚持道。
我没有办法,只能将我的给他,即便我有一千个不愿意。
整个下午悯娃都没钓到一条鱼。
他甚至都不会用鱼竿。后来看着我们的动作勉强学会了,但他一点耐性都没有,刚放下去就拉起来,用力又猛,鱼钩不是挂在树上就是挂在水里的石头上或者水草上。
看着他的动作我就为我的鱼竿心疼,我怕他会弄折,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挖了一个暑假的草药才买的。
到了六点半的时候,我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渔具准备回家。
“悯娃,我们要回家了,你把鱼竿还给我吧!”
“要走你们先,我再钓一会儿,我就不信今天钓不起来。”
我知道他肯定是不想还给我了。
“那你会把鱼竿还给我吗?”我试探性的问道。
“放心,我要你这破鱼竿也没啥用,”他突然感觉到好像上鱼了,便使劲往上拉,边拉边补充道“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给你拿过去。”
今天肯定是要不回来了,我在心里默念道。
我哭了,边走边哭,眼睛都哭肿了。
小钧也没办法,所以他多给了我两条鱼,然后把我送回了家。
我等了一夜,悯娃都没有把鱼竿拿给我。
外婆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鱼,还有几条没杀,她放在洗衣台旁边的蓄水池了养着,蓄水池大概有乒乓球桌那么大,接近一米深,里面已经有超过二十条我钓的鱼了,外婆说慢慢等我想吃的时候再给我做。
我每天都会找悯娃要鱼竿,但是他总是说被他扔了。
我知道他在撒谎,他肯定是留着自己用了,他什么都想要,可是他又不愿意自己买,总是抢我的东西,就算是大人去要他也不给,他爷爷再怎么打他他也矢口否认。
我多希望他一直在他外婆家不回来。
9.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想跟悯娃一起玩。
之前他不在的日子我还挺想他的,但是现在,我连见都不想见他。
但是转念一想,他马上也要读一年级了,我们又会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又要见到他,他肯定又要抢我的东西。
开学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的,还好有外婆陪着我,不然悯娃又会在上学途中跟我讲话,我连话都不想跟他讲。
也许是因为外婆在,敏娃一直没有靠近我,他只是偶尔跟外婆说几句话。每次他跟我外婆说话的时候,我就使劲拉拉外婆的手,我不想让她跟悯娃讲话,但是外婆根本就不听我的,还是会很耐心的回答悯娃问的所有问题。
我越发的不高兴,撒开外婆的手跑到前面去找小钧。
其实我以为悯娃在他外婆家的那段时间会改变一点,哪怕是不那么霸道也好,那样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但是他一点都没变,我反而觉得他比以前更霸道,更不讲理了。
可能是他又长高了吧。
我忽然觉得我们教室的学生会倒大霉了。
但是很庆幸的是,悯娃继续留级。也就是说,他还要再读一年幼儿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高兴坏了,但是并没有太明显的表示出来。
我第一时间找到小钧,和他拥抱在一起。
小钧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说:“太好了。”
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悯娃,但悯娃又总是像大家的影子一样,缠着我们不放,所以我们唯一的避开他的方式就是尽量不碰面,避而远之。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也正是因为我们对他的疏远,对他的讨厌,越来越让悯娃走向无尽的黑暗。
想拉都拉不回来。
其实他也渴望我们的理解,只不过他所表现出来的与我们的所能接受的形式相差甚远。他越来越不理解我们为什么疏远他,我们也越来越不理解他想要接近我们而表达的方式。
悯娃在学校变本加厉地旷课,欺负同学,顶撞老师。有时候他会把同学的书包扔到厕所里,上课扯女生的辫子,甚至去抱女生,强吻女生,屡教不改。
悯娃的爷爷每个礼拜都要来学校三次以上,每次都指着他的鼻子说:“看我回去不打死你!”悯娃则会顶撞道:“有本事就打死我,省得你天天往学校跑。”为此,悯娃他爹还专程从上海赶回来,但也无济于事。
趁此机会,悯娃他爹留了下来,准备好好管管他。
效果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悯娃慢慢的也会好好上课,安安静静写字。但作业本上写的全是他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占满了每个田字格:赵禹悯。
大人们都是说名字确实是好名字,但给他用太浪费啦。
村里人也不大待见悯娃,谁家要是丢了什么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因为敏娃小时候有偷东西的习惯,看见谁家的东西合他的眼,他就会想办法弄到手,好几次被抓,久而久之,谁家东西丢了,虽不会明着去找他要,但私下里还是会找他的家长讨个说法,为此,悯娃挨了不少大。
但我知道那不是他偷的。
好几次他被抓后就再也没偷过东西了,如果他偷了的话,我是肯定会知道的,因为他一定会在我面前炫耀。
可是我也没说出来,我怕他们会怀疑我。
还有就是,悯娃曾经陷害过我。
大概是在悯娃四岁的时候,他把偷到的一个铁环放在我家石磨上,后来被偷的那家小孩挨家挨户的找,当时我正在小钧家玩,外公气急败坏的把我拎了回去,好在并没有打我,只是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家里已经有大中小三只铁环了,而这只铁环又小又细,还是椭圆形的,我要它也没用。
我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悯娃不敢把他偷到的东西拿回家去,被发现了他会挨打的,于是他就经常放在我家屋后的大石头上面,石头要用梯子才上的去,所以更多时候他就藏在我家,等过几天再拿回去。
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都偷了些什么,因为我从没见过,只是偶尔跟他玩的时候他会跟我炫耀他的“新玩具”。
我并没有说是谁将铁环放这在这里的,我跟那个小孩道了歉,说了好多个对不起,还把我最喜欢的小号铁环送给了他。
为此我还伤心了几天,毕竟小号铁环跟了我三年了,从我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我。
过了几天悯娃带着一大包零食请我吃,于是我们就爬到屋后的大石头上,躺在那里边吃边看着天空的老鹰。
我多想也有一对翅膀啊。我想。
10.
大概是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悯娃他爹开始在他们家屋前的稻田里修建池塘。
一直到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才修好。
池塘有两米深,很大。地面以上还修建了一米高的护栏。应该是我们村人工修建的最大的池塘了吧。池塘修建好后放置了两个月,等水泥完全干掉的时候才开始蓄水。由于是用引用的山泉水蓄的水,所以花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四月中旬才蓄满。
蓄水的同时,悯娃他爹还钓了很多鱼放在里面。
等水蓄满后,悯娃他爹又跟家里人交代了一些事情,还和学校老师谈了谈关于悯娃的学习,然后就又打工去了。
悯娃他爹在家的这段时间,悯娃变化了很多,至少没那么咋呼。
但是他爹前脚刚走,悯娃后脚就跳起来了。
他实在是压抑。
现在又终于可以无法无天了。
春天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大自然一片生机盎然。
有一天我路过悯娃家池塘的时候,发现有只鸟掉在里面,看起来是刚破壳没多久,身上的羽翼还未成型,在水里胡乱的扑棱,眼看就要被淹死。
我赶紧跑回家拿了一根细竹竿,然后将它拨向岸边,捞了起来。
是一只啄木鸟,应该是从池塘边的梧桐树上掉下来的。这棵树的树干中间位置有一个圆洞,每年都有一对啄木鸟在里面繁殖后代。
正在我用衣服给小鸟擦干身上的水的时候,悯娃站在他家狗窝边朝下面的稻田撒尿,我来不及躲藏,被他看见了。
“你拿的什么?”他边撒尿边问,还吹着口哨。
“没啥。”我赶紧将小鸟藏在身后。
“我明明看见你捡了一只鸟。”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你到我们家池塘干嘛?难道你想钓鱼?”
“不是,就是刚刚路过,用水洗了一下手而已。”
说着我就准备回家去了,竹竿先放在这,明天再来拿,小鸟重要。这可是我一直想要养的啄木鸟,绝对不能落在悯娃手中。
只见悯娃一下就从五米高的狗窝那跳了下来,踩倒了几棵水稻,然后朝我飞奔过来,堵在我身前。
“你给我看一眼,我知道你藏的有东西。”
“没有,就是一根棍子而已。”
他不信,然后抓着我的胳膊用力的捏。他手劲可大了,我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疼的我直哆嗦。
“好好好,我给你看。但是你不准抢。”
于是悯娃放开了我的胳膊,我双手捧着小鸟,让他看。
他原本是想要抢过去的,但我说什么也不给,还警告他要是敢抢我就大叫,把他爷爷喊出来。
他没办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双手捧着小鸟朝我家走去。
这次他没有跟着我,而是站在原地,我看到他的眼睛透露着空洞,就像无尽的深渊,看不到底。
或许他在思考怎么把我的小鸟抢过去吧,我想。
回家后我可细心的照顾小鸟了,又是给他喂米饭,喂虫子,又是给他喂水,还让外公用竹子编了一个鸟笼,走哪都提上,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悯娃抢走了。
悯娃天天跟在我身后,围着鸟笼转,看他的样子都想把小鸟吃了一样。
我也不想让他跟着我,但是又甩不掉他。
于是我就是说:“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去抓一只,别整天跟着我。”
“去哪抓?”
“我哪知道,哪有你去哪!”
他有些无奈,但转念一想,突然就两眼放光,到处找竹竿。
“你要干嘛?”我有些无厘头。
“我知道哪有了,你就等着瞧吧!嘿嘿。”
“哪有?”
“你家啊!你家不是有燕子窝吗?这个季节正是小燕子破壳的时候。”
“不准你抓我家的燕子,要抓就抓你们家的。”我有些生气,我家的燕子是今年才来的,燕子是益鸟,不能被他抓走,可是我还是说漏了嘴,我也不想他家的燕子被抓走。
悯娃恍然大悟似的朝他们家飞奔回去,我紧张的跟在后面,我一定要阻止他,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抓到。
悯娃回家后就把有燕子窝的那间屋子的门锁了起来,然后用竹竿把燕子窝一点点的捣烂,燕子爸爸还在外面找吃的,燕子妈妈焦急地飞出来在燕子窝旁边盘旋驱赶着悯娃的竹竿,我看到燕子窝一点点的被他弄破,掉在地上,很想去阻止他,但他把门反锁了,我进不去,只能在窗户外面干着急。
燕子窝里有两只幼鸟,已经在开始长完整的羽毛了,悯娃本想抓住它们的,可是他动作太粗野,把巢捅破的太严重,两只幼鸟都掉下来,摔死了。
但悯娃还不死心,他非要抓住燕子妈妈才肯罢休。
我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便坐在他们家洗衣台上,无奈的看着这一切。
都怪我。
我要是早点把啄木鸟放了多好,哪怕是我让它留在池塘里让它慢慢淹死,也不至于发生现在的事情。
我自责的哭了起来。
大概二十分钟以后,悯娃出来了,手里拿着那只燕子妈妈。
我蹭的一下立起来,跳下洗衣台朝他跑过去。
“你把它放了吧,老师说了燕子是益鸟,你都杀了两只了,不能再把它杀死。”我知道这只燕子妈妈肯定也活不过今晚。
“那不行,你有一只,我也要有一只。”
“那我把我的给你怎么样?你把它放了。”
“我才不要你的,我就要这只。”
“我求求你了,你把它放了,以后我有什么就给你什么。”我央求道。我其实也不愿意把啄木鸟给他,给了他也一样会被杀死。
“哼,我才不信。”
我没办法了,我豁出去了,我决定把它抢过来,他总不能就算捏死也不给我吧,那抓它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再一次的,悯娃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正准备去抢的时候,悯娃把它捏死了。
活活捏死了。
我目瞪口呆。
然后悯娃将它扔在地上,我的脚边。
我看着躺在地上的燕子妈妈,双腿直直地向后蹬,做着起飞的状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电线杆上的燕子爸爸惊慌失措的叫着,嘴里还衔着几只青色的虫子。
屋里的小燕子也没有回应燕子爸爸,这让它更加的焦急,在屋子与电线杆之间飞出飞进。
我擦干了泪水,进屋将两只小燕子拿了出来,小燕子嘴角的血已经凝结了。我把三只燕子放在我家稻田旁边的一块巨石上,然后回家爬上樱桃树静静地看着燕子爸爸不停地用嘴在三具尸体身上点,它想要唤醒它们,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啄木鸟不在笼子里,应该是我忘了关门,它偷偷飞走了吧。在我照顾它的这些天里,它已经学会了飞翔,只是还不能飞得太高。
也好。我想。
稻田边的巨石上,燕子尸体已经不再了,只留下一点干透的血迹和三只青色的虫子。
后来,再也没有燕子到悯娃家安家,反而我家的燕子窝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一到春天就满屋子的鸟叫,吵的人都睡不好午觉。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它们,不被打扰,让它们安安静静平平安安长大,下一年春天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