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圆脸叔叔大志
元兴十二年,北原兽人吞蛮、霜罴、风翼、雷邪四部起兽潮二十万围攻天都,是为饕餮之乱。天子诏令勤王,诸候应命,十八路王军马会盟于龙野原,公推齐王为首,共击兽潮。进兵之日,诸侯见兽潮凶猛,心生惧意,不敢上前,不刻,万兽齐吼,势若天崩,齐王胆裂,堕马而亡。兽军乘势进攻,十八路王军乱做一团,丢盔弃甲,相互践踏之下,死伤无数。天子闻十八路王军退去,心口一痛,仰天喷血数口。
同年,孤星泣血。天子持剑率军民死战,斩四兽部首其三,寡不敌众,崩于阵中,天都始陷。仅月余,兽潮席卷,势不可当,中原之地伏尸百万,血染千里,为兽所猎。天子生有九子,或战死,或流亡,只余六子、九子青弱二人,欲随诸侯渡大江避于南洲。渡江时,忽有大浪,帝六子落水,诸侯救之,失天子符印。
——《天纪<元兴>》
日头将歇。灰霾的天空越发暗沉,西风卷着枯叶打旋,几只寒鸦不时的在树枝上发出凄厉啼声。
一个乞丐斜靠在码头角落里,百纳衣东一块,西一块,也不知从哪里捡来拼成的。他耷拉着眼皮,仿佛在这寒风中睡着,实则不然,他的眼皮子下有精光流转,正打着人堆的主意。
这乞丐十五、六岁模样,姓刘名牧之,祖辈是江北显贵,为天子宗亲一方帝胄。若在太平年间,他少不了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只是那年“饕餮之乱”,祖父携家带小南渡,刘牧之之父与宗族失散,流落到这吴国苏河镇,离乱之祸,书信不通,其父便在这苏河镇落户。几年之后刘父娶了一个同为江北逃难的女子,生了刘牧之。虽是落难宗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牧之年幼时便被送去私塾求学,因而刘牧之倒是认字的。可惜,他十岁那年家中遭盗,父母病重相继逝去,孤苦伶仃又遭几番蒙骗,身无分文,就此流落街头,该是天不绝他,竟活了下来,但打小在街头挣命,这偷鸡盗狗的勾当自然成了家常便饭。
船渐渐靠岸,码头上的人骚动起来,刘牧之悄悄起身,凑了过去,船上开始放板搭桥,码头上也围了一大堆人,他眼尖,就盯着那些衣着还算华丽的女眷,趁着船上开始下人,他将身前一个大汉用力推到人堆里,接着”哎哟”之声连连响起,各种问候祖宗之类粗话立马骂开了。刘牧之个子小,人堆里一点不显眼,他捏着鼻子喊了一声:“抓贼,抓贼”,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那个被推的大汉着实倒霉,莫名其妙被人推了一把,现在又被那一群人当作贼逮住不肯放开,而罪魁祸首刘牧之此时在人堆中一通乱钻,摸了个钱袋和手绢包,钱袋略沉,有些银钱,而手绢包里面硬硬的,想必是值钱的物件。
刘牧之心里盘算着,今晚的“本公子”五脏庙可好好祭祀一番。嘴边强忍着笑,脚下也不含糊,早早钻出人堆,向城门跑去,又混进一堆将要进城的人中,只要进了苏河镇的城门,即便那些人发觉了追过来,也休想抓得住他。这样的把戏他已玩过不止不回,从来没失过手。
眼看就要入城,刘牧之突地觉得身子一麻,手脚顿时失了气力,一个人就这么软软在了路上,周围的人都觉莫名其妙,绕步而行。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多了一张脸,那脸的长得黝黑精瘦,是个三十岁来汉子,他咧嘴一笑,骂道:“小贼头,你倒是跑啊?”随即一手提起刘牧之的衣服,这人高高瘦瘦,力气大的惊人,硬是把刘牧之提溜的双脚离地,然后慢悠悠的往码头回走,期间他的手臂纹丝不动,仿佛精钢铸就。到了码头他手臂一松,刘牧之整个人已砰地一声掉在地上,小黑脸憋得发紫,眼珠直翻,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
这汉子在刘牧之衣服里摸出钱袋和手绢包,望向着码头站着的一中年人,那中年人略点了点头,这汉子便寻着失主将东西还了。随即走了回来在刘牧之的脸上扇了几巴掌,刘牧之还泛着红的脸顿时又肿了起来,但就是不见醒来。
这汉子用手探了探他的气息,便取一块破布,浸满了苏河水就往刘牧之的鼻口处一丢,不一会儿,刘牧之双眼圆睁,全身剧烈抖动起来,手脚偏偏不能动弹,无法取下湿布。
汉子冷冷说道:“还装死么?”
刘牧之急忙晃动眼珠子,周围之人一阵鄙夷。
汉子却不急着取下湿布,刘牧之已经问候这汉子祖宗无数遍,但这气却是真憋不住了,身子的抖动越来越微弱了,眼见就要昏死过去,这汉子才去了湿布,刘牧之猛地大口喘气,被鼻口处的水给呛的一阵剧烈咳嗽,身子就像一只离水的虾在地上抽搐着。
良久才回过劲来,只听这汉子对着周围嚷道:“诸位乡亲,小贼无眼,当众行窃,将军府今天便教他知道厉害。”
“倒霉,出门没看黄历,碰上这狗屁将军府的瘟狗。”刘牧之暗骂,他心底明白,这汉子是个高手,今天决计讨不了好,就算保住小命,往后在这苏河镇恐也难混。别的不说,就这“将军府”三个字他便毫无办法。苏河镇里只有一个丁将军府,是吴国丁老将军的祖宅,丁老将军世代将门,位高权重,其镇守的江阴城,北枕大江,南靠太湖,饕餮之乱始,中原之民大举南迁,江阴城驻军愈多,丁老将军更为国主倚重,这将军府的名头在苏河镇可比官府大得多。
这汉子问刘牧之:“小贼,人赃并获,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刘牧之心里再次问候这汉子祖宗,嘴里却答道:“没话,没话,心服口服,这位大哥端的厉害,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被逮住了,将军府真是名不虚传,这吴国有老将军在,哪里怕什么北原兽潮啊”
刘牧之一通马屁,拍的这汉子颇为受用,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对着刘牧之说道:“将军的威名自然不用你来说,你且说说今日这事如何了结。”
“今日是小子不对,冲突了贵人,诚心道歉,请诸位见谅,好在几位姐姐婶婶没什么大损失,还请饶过,小子定那什么,嗯……浪子回头。”刘牧之吃百家饭,溜须拍马那是信手捏来,只是这浪子回头出自他嘴中倒把周围的人逗乐了。
女事主看他身子瘦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两边脸又被汉子打的高高肿起,心中颇有不忍,便有意放过他,话未说出,那汉子却先说道。
“放过你也不是不行,”略一停顿,“只是,将军府管了这事,便不能教人看了笑话。”
女事主此刻接了话:“今日多亏将军府义施援手,再次谢过,这小乞儿也算受了教训,念他年弱,姑且饶他罢。”
刘牧之大喜,赶忙道谢。
那汉子却一声冷笑:“小贼,别高兴太早。事主发话,饶你可以,但在这苏河镇顺手牵羊,你总得留下点东西。”
刘牧之装作迷糊的样子:“小子自幼乞讨为生,除了之破碗破衣服,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赔给那位姐姐的。”
汉子道:“哼,拿什么偷,便留什么,一只手,要左还是要右,自己选。”
刘牧之霎时间冷汗直冒,要他一只手那还不是要他的命?他脑子飞速运转,思量着脱身之计,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回答道:“左手右手都是肉,小子身上就这么点肉,拿去喂老鼠还嫌少了,自然是不选了。不过我有一个个绝世好宝贝,想用来换一只手。”
“咯咯,你有个什么绝世好宝贝?”一声轻笑,仿佛是风吹铃儿响,那个好听的声音从人群外悠悠传来。人群分开,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披着雪白色的狐裘向里面走来,这少女生的当真标志,肌肤胜雪,明眸动人,一对微浓的眉毛不经修饰却让人觉得分外好看。她身后跟着方才站在在码头的那名中年人和一位年少女,另有几个护卫模样的黑衣汉子随行。
“小姐。您来了。”高瘦汉子见了这少女赶紧行了一礼。
少女只是随意点了下头,她向着倒在地上的刘牧之地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绝世好宝贝能换你一只手,如果是真的,我让丁四放了你”说完一指那高瘦汉子。
这叫丁四的汉子赶紧说:“这小贼鬼话连篇,哪里会有什么宝贝,小姐勿信……”
“宝贝倒是真宝贝,只是你能做的了主么”刘牧之心头一动,嚷嚷道。
“小贼,休要放肆,这是……”丁四话到嘴边突然瞥见少女身后的中年人摇头,竟将话咽了下去。
“能不能做主,反正你说了不算,你还是先说那个绝世好宝贝。”少女说道。
“你先叫那位大哥放我起来,我这躺在地上也不好说话。”
“好”少女说完便看向丁四。
丁四见这少女发话,不敢再多言,往刘牧之肩膀上一拍,刘牧之便觉身上一松,手脚竟然有了知觉,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站了起来。见丁四盯着自己,颇为不善,刘牧之心中冷哼:“这瘟狗嚣张的紧,见了这女的却要夹起尾巴,想必来头不小。”装出一脸讨好的神情道:“这位小姐,我真的有一个绝世好宝贝。今年初夏苏河发大水,河中来了一条的大鱼,洪水退去,大鱼却没走,反而在苏河安了窝,这一安窝可要命,河里的鱼虾全被大鱼吃了不说,还吃了几个的去河里玩耍的娃娃。镇上的官老爷命人去捕杀这条大鱼,鱼鳞都不见一片,这东西沉寂了几天,又开始报复起人来,专门偷袭那些较小的渔船,人只要一落水便被它拖到深处溺死吃了,端凶恶无比。后来,镇上来了一个道人,一眼看出苏河的古怪,连夜施法引出大鱼,用大神通将其轰杀,那真是血肉纷飞,苏河水都染红了半天,这事镇上的人可都是亲眼目睹。旁人收集大鱼残骸,光那一片鱼鳞就有碗口大,且坚硬无比,刀剑难伤,只称那些收集到散碎鱼鳞就有数十斤,更别提那大鱼鱼身了,失了大半都有上千斤。那日小子有幸在场,捡到一些鱼肉,在那里面更是发现了那个绝世好宝贝。”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只是看着那狐裘少女。
“苏河大鱼”之事曾闹得人心惶惶,到现在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说捡到什么宝贝却纯是刘牧之瞎编的,他打小在街头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经验丰富无比。世人多信高天上神,对神仙传说、宝物异事都是兴趣甚浓。刘牧之方才还苦恼那个高瘦汉子过于精明,现在换成这少女他倒是有了些信心,他一眼看出少女身上的狐裘不是凡品,普通的东西肯定是不入其眼,他现在讲那条大鱼就是要引起少女的兴趣,只要少女有兴趣,刘牧之的半只手就算保住了。神话传说里多有某某穷小子捡到宝物,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那条大鱼的浑身是宝,偏又巨大无比,被人捡到什么好宝贝也不是不可能,刘牧之对自己的机智暗暗得意。
少女疑惑道:“鱼肉里的宝物?”
“是”见少女上钩,刘牧之心中一喜,继续说道:“我在鱼肉发现了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圆圆地,蓝色,到了晚上还会发光呢!”
“发光的圆石,难不成是夜明珠?”少女问道。
“夜明珠是什么东西?我把这东西拿到当铺去,那当铺不识货,非说是什么河里的破石头,我告诉他这东西晚上会发光,那当铺叫我晚上再去,等我晚上去的时候那当铺早早的打烊了,我才知道被人耍了……”刘牧之说到这里满脸愤懑。
少女听得噗嗤一笑,笑声清脆,传到刘牧之耳朵里酥酥麻麻,舒服的很。少女道:“那你的那枚石头又放在哪里呢?”
“别人不识货,那是没这个福分,宝物难得,被藏在一个除我之外无人能找到的地方,今天小姐您一口就说出那个宝贝的名字,想这宝贝定是等到了正主了。”
“哦,如此说来我与这宝贝有缘咯?”
“嘿,小姐天仙一样的人儿,只怕将军府的大小姐都没您好看,我是想不出谁比您更有福缘了。”刘牧之认定这少女与将军府有渊源,故意说道。
“你怎么知道将军府的小姐好看,难不成你还见过?”少女好奇的问道。
“哪有那福气见过,但这苏河镇第一美人的名头谁人不知,丁老将军的独孙女,据说连国主的公子都排着队来求亲呢。”
“那你这宝贝应该给将军府的小姐送去,说不定一高兴,还有打赏呢。”少女打趣着。
“打赏就算了,我还是先去将那宝贝来取给小姐您吧,一定会喜欢的。”刘牧之心道不砍我就求菩萨拜佛了,还赏?
“你这宝贝我可不敢要,万一那将军府的小姐知道了,也要砍我一只手呢。”少女答道,旁边的丁四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
刘牧之瞧在眼里,心里暗爽,狗东西,主子发话了你屁都不敢放一个,嘴上忙说,“都说大人都大量,大小姐何等人物,怎会计较这等事,小姐您可稍等片刻,让人随我去取。”
“你想让谁同你去呢?”少女的目光就这么直视着刘牧之,不知为何,他竟心虚了起来,只听少女悠悠道“我身后的这些人个个都是江湖老手,你想跑到哪里去呢?”
刘牧之心头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女,原来自己说了大半天,人家根本不信。“我只是要去取宝,小姐为什么这么说”硬着头皮说道。
“哦,我说什么了么?”少女嘴边挂着笑意。
“我明白了,小姐是不信。”刘牧之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蔫头巴脑。
“你这故事讲得不错,换个人说不定就信了,改行去当个说书人,生意指定不错呢。”
刘牧之心中无力,说不出话来。行骗就怕遇到这种人,识破了你的瞎话他也不说,就看你一人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子满天飞,等你以为他信了,他再告诉你,讲故事讲得不错,但需要改进的地方也很多,你若问他是不是无聊,他会告诉你,是的。他本以为少女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大小姐,结果却是个精明无比的人,他现在手脚能动,但也知道,跑是肯定跑不掉的,偷了东西被记账一只手,现在又当面蒙骗人家主子,小命基本上在生死簿上打了个叉,心中懊悔、怨恨、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小姐,小贼技穷,您看如何处置?”丁四上前请示道。
“于叔,将军府什么时候还管这种事了?”少女像没有回丁四,反而向他身后的那名中年人问话。
“回小姐话,府中无此规矩,是我失职,甘领责罚。”那位中年人竟然也是将军府的人,听他的意思,是在认错。
“小姐您……”丁四一脸惊慌,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敢再说了。
“坐了半天船、乏味的很,一回苏河镇来便有个故事逗趣也还不赖”少女自顾自的走出了人群,她身后众人也紧随而去,丁四则是阴狠地看了一眼刘牧之后离开。
刘牧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少女离开。不一会儿,瞧热闹的人接连散去,码头上的人影渐渐变少,刘牧之仍怔怔地站在那里出神,忽然他自嘲一笑,瞧了眼天色,也消失在码头上。
……
夜半。
漆黑的云层被一缕月光破开,洒在幽黑的河面,寒风在河道驰过,河水欢快奔涌,卷起一个又一个浪花,一尾金鳞破开浪头,长长跃起,带起一串串水珠,它在空中翻了一圈,便要钻回河里,突然,一支鱼钩不知从哪里甩来,正中鱼嘴,这金鳞疾往河中冲去,但任其如何扭摆,始终离不开这鱼钩,鱼钩一紧,金鳞便被拽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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