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土生土长的镇子里,有一种体型很小的知了,叫声奇特。半月子曾抓了一只来研究,末了一脸新奇地喊我,“你听,它像不像在喊亚斯特?”自我记事以来,每年夏天都充斥着'亚斯特'的叫声,充斥着整个夏天,不知疲倦。
原本以为这个夏天伴着“亚斯特”的尾音便像以往浑浑噩噩溜到了九月初,意料之外,我见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学生。
和小坤同学第一次见面着实有些狼狈。家里的乡路久不经休,我骑着单车颠簸了一路,漫天灰尘落了一身,我正揉着迷了沙子的眼睛,旁边突然冒出一句脆生生的“老师好!”,蹿到脚边的两只黑色小奶狗万分热情地扯着我的裤脚,惊得我差点落荒而逃。
“老师你怕狗呀?”我看着他微微担忧的脸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下我说不怕有没有说服力。
随后他又扬起笑脸,把两只奶狗唤到身边道:“老师你别怕,小黑小胖不咬人的。”我看着另一只明显更胖的小黑狗,一时不知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它。
初见时小坤同学乖顺的模样着实有欺骗性,我一度以为他是个五好少年,却不想一个星期他就原形毕露了。
上一秒小坤同学还对着满眼红叉的试卷愁眉苦眼发誓一定好好学习,我正欣慰着,下一秒他便抱着小胖笑得灿烂又欠揍。转移话题的能力也实在好,写个作业的功夫绕着弯查了我家大大小小的户口,下课了,试卷倒是没动几个字。恨铁不成钢的同时我也逼着自己忍着过于欢脱的性子,以防被带跑偏。
可惜小坤同学对所有事情都抱有极大的热枕,唯独除却学习。
补习过半的某天,小坤同学拿着个玻璃瓶兴冲冲跑来,眼里闪着光,“老师你看我的宝贝。”说着从玻璃瓶里掏出只知了,我看着死透了的知了脱口而出:“你拿着'亚斯特'离我远点。”
他下意识离得远了点,有些疑惑说:“为什么?老师,这是知了,不咬人的,而且已经死了。”我心想我当然知道,我玩这些玩意儿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小坤同学貌似后知后觉,又道:“老师你刚才说的是这知了的名字吗?为什么叫'亚斯特'?哎,好像它叫的时候是很像在喊'亚斯特'。”我故意板着脸咳嗽两声回到主题:“该上课了。”
过了会儿,他忽然抬头看着我,表情有些惊讶讶又带着些同情的意味,“老师,原来你也会给小昆虫取名字我以为你就剩下学习和手机了,多没意思。”说完又低头接着写试卷。
我的笔一顿,有些愣住,倒是没想到被一个玩知了的小孩同情过得无趣。
让我难过的是,现实的确如此,他概括得很是到位,我无力反驳。
除了备课,我所有的精力都倾注于那一个小长盒,隔着屏幕嬉笑怒骂,放下手机后便无所事事。
骑着单车回去的路上我特意放慢速度,重新省视这个小镇。
在小镇乱蹿的日子早走远,时过境迁,已近六年。
曾经走了千万遍的街道原来叫茓麻街,拐个弯就到了历史已久的夏布街,依稀记得那里的沙冰是夏天最带有凉意的。
偶尔会遇到出殡的队伍,这个小镇在变迁,也有人生老,或病死。可是这个世界依旧有趣,可是我的世界变得乏味。
十岁小孩都看得透的事儿,我却一梦多年,如今该醒。
补习的三十天过得很快,小坤同学依旧不太配合,我尽量迁就,已是相看两相厌。到最后我和小坤同学的关系还不如和小黑小胖建立在小鱼干上的革命友谊。
最后一天,我拉着自行车三步一回头,小坤同学抱着小黑小胖站在第一天接应我的地方,露出三十天以来最真诚的笑脸朝我挥挥手:“老师拜拜,放心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这句话他说了一百四十八遍,着实不可信。半响我才忍不住开口:“别再给小胖喂小鱼干了。”好运吧,不爱学习古灵精怪的小孩儿。
骑着单车拐进滨江路,大概还赶得上日落,十二岁的愿望由十八岁的我来完成,希望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