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文学的你,书架上应该有一本她的书

这几天,诺奖是最热门的话题。

一位中国女作家的名字,因此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就是残雪。

你读过她的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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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读懂她的作品吗?

在我看来,一位真正喜爱文学的人,书架上是应该有一本她的书的。

就像应该知道高行健,应该读过他的作品一样。

说来惭愧,我也是在十几年前才知道她的名字,然后去看她的书。

真是看不懂。

硬着头皮看,还是看不懂。

或者似懂非懂。

经历了一些岁月,有了更多的阅读和经历,或许会好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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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给百千五年级导读的时候,我专门引用了她在《残雪文学观》里的一些论断。

巧的是,昨天看到她在英国博彩公司的赔率榜上排名第四的消息。一阵欣喜。

跟朋友聊到这个话题,她说这是不可能的。言下之意,残雪不会获奖。

可是,如果因此有更多人知道她,去阅读她的实验文学,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在网上找了一些她的资料,或许你会有点兴趣:

      残雪本名邓小华,1953年生于长沙。先锋派文学代表人物。1985年1月残雪首次发表小说,至今已有七百万字作品,被美国和日本文学界认为是20世纪中叶以来中国文学最具创造性的作家之一。是唯一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的中国作家,获得英国独立报外国小说奖提名,入围美国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短名单。其代表作有《山上的小屋》《黄泥街》《苍老的浮云》《五香街》《最后的情人》等。残雪是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出版最多的中国女作家,她的小说成为美国哈佛、康奈尔、哥伦比亚等大学及日本东京中央大学、国学院大学的文学教材,作品在美国和日本等国多次被入选世界优秀小说选集。

      中南传媒董事长龚曙光认为她就是一个灵魂的行为艺术家,一个精神的领舞者,一个把文学向艺术升华、把艺术向美学升华、把美学向哲学升华的,不断在精神阶梯上攀登,而且永远不知疲倦的精神劳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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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一则她的短篇小说,欢迎大家阅读。

      然后请告诉我,你读懂了吗?

      或许,你就是残雪心中的灵魂读者哦。

红叶

残雪

晨曦刚刚从病房的窗户透进来,辜老师闭眼躺在病床上。清洁工在房里洒来苏水,她今天来得特别早,就好像她不是来打扫卫生,而是来搅扰他的一样。辜老师知道自己没法入眠了,他的思维在浓重的来苏水味儿里头变得活跃起来。每次他都这样。有一片红叶,在他的思维的森林的上空缓缓地飘荡。但他的落叶乔木全是光秃秃的,因为已经是冬天了啊。好些天来,辜老师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枫叶是从叶柄那里变红,然后才慢慢蔓延到整个叶面呢,还是整个叶面逐渐由浅红变深红?辜老师生病以前没有观察过这件事,也许是因为每年他都错过机会了吧。他的家门口就是那片山坡,山坡上长着那片枫林。他是生了病之后才搬到那里去住的。

清洁工出去之后,辜老师就将双腿曲起来,用手掌轻轻地按摩着鼓胀的肚子。他想:病入膏肓之际就是身体内部最为活跃之时吗?比如他那多病的肝,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他住的这个大病房夜里发生了惨剧,有一个晚期病人咆哮着冲到阳台上,立刻就跳下去了。那人跳下去之后,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所有的人都躺在床上不敢出声。难道是因为死了人,清洁工才这么早来洒来苏水?他觉得这样做毫无道理,那个人并不是因为病情恶化疼痛难忍才自杀的,他知道他经过化疗之后病情正在好转,明天就要搬出他们的重症病房了。谁知道他会来这一手啊,这位老兄真善于别出心裁。

经过了漫长的住院生活之后,辜老师对自己的状况越来越满意了。私下里他甚至用“魅力”这个词来形容医院。他是一名沉默的病人,被人们在几栋用走廊连接的白色建筑内搬来搬去。其实他自己完全可以慢慢步行,可是那些医生非要他坐轮椅不可。他坐在轮椅上,一名大汉小心翼翼地推着他去诊疗室,辜老师觉得他是在防止自己逃跑。起初他感到一切都很蹊跷,后来就适应了,也有些明白了。到再次坐轮椅时,他就想象自己是一名将军,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从容地巡视。

他正闭目养神,突然听见那清洁工说:“他啊,是喊着辜老师的名字跳下去的。”他一睁眼,看见清洁工转背出门去了。她的话令辜老师有点兴奋。不知怎么,他的听觉也一下子敏锐到了极点,他又一次听到顶楼那两个人说话,他们正在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在争论着什么。那两个人从九楼下到七楼,然后再下到六楼,声音越来越大,像在吵架。他们在六楼停下了,吵架变成了商量,声音小了下去,在辜老师听来就像是两只猫在轻轻地叫。辜老师的病房在五楼,那两个人只要再下一层楼就到了他病房门口,但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站在那上面有说不完的话。而且他们的语言在辜老师听来也完全变了形,越听越像猫叫。辜老师的脑海里一下子出现“猫人”这个词,他甚至设想,这个医院里有好多“猫人”,他们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有时候也会出来诉说他们的寂寞,就像现在这样。他的肚子的右边跳了几跳,他听到里头的腹水叮咚作响。他闭上眼,又看到了那片红叶,红叶的边缘变厚了,充满了奇异的肉感。辜老师感到自己的头颅里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猫人”中的一个突然发出一声大叫,然后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房门被打开,送早餐的来了。

辜老师没有胃口,不想吃早饭。旁边的病人老雷劝他说:“还是吃一点吧,要是夜里再发生那种事的话,吃了东西就有底气。”老雷也是晚期病人,头发早掉光了,还有一两个月寿命。辜老师想了想,勉强喝了几口牛奶,用开水漱了漱口,忍住恶心又躺回床上。他瞥了一眼老雷,发现他居然在兴致勃勃地吃鸡蛋。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他想同老雷谈谈“猫人”,可又觉得开口说话很费力。夜里那个曾会计为什么要喊着他的名字跳下去呢?简直有点像耍猴把戏嘛。他想到这里就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来,却听见老雷在说:

“辜老师,你不要用手去挡,你让它落在你脸上,说不定有催眠作用呢。”

“什么?!”他大吃一惊。

“我说的是这片小树叶啊。你看,落在你被子上头了,哈!”

他的被子上真的有一片枯叶,是从窗口进来的。枯叶被他轻轻一捻,就成了粉末。他拍了几下手,用手帕将手擦干净。他半闭着眼靠在枕头上,听到查房的医生们进来了。医生们在询问老雷,老雷显得反常的高兴,高声大气地回答问题。他宣称自己“已经战胜了疾病”。这时辜老师从眼缝里瞥了一眼主任医生,发现那医生正厌恶地皱紧了眉头。辜老师想:“老雷的末日快到了,也许就在今天夜里?”老雷忽然“哎哟”了一声,辜老师的眼睛全睁开了。

他看见几位医生一齐将老雷按在床上,他激烈地反抗,但还是被他们用结实的带子绑在床上了。他的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吼声,眼珠鼓得像要跳出眼眶一样。医生们都掏出手帕来擦汗,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们没有来辜老师这里,却转到西头的那两个病床去了。他们在那里询问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病房。这反常的举动使得辜老师的脑袋里一阵一阵地发紧,一阵一阵地出现空白。旁边的老雷隔一会儿又吐出一口鲜血,都吐在自己脸上,然后又流到枕头上,他头部那里一片殷红。他不再挣扎,也不可能挣扎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嘴和眼睛鼻子的动作了。不,还有耳朵呢,辜老师发现他的耳朵在扇动,就像动物一样可爱。

“老雷啊,我们都将心放宽吧。”辜老师没话找话地说。

“你这个——傻瓜!”他说。

辜老师沉默了,他的肚子的右边又在跳动,他拍了拍那个地方,那里跳荡得更活跃了。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因为空中有一股一股的热浪涌过来。在房间的西头,那一男一女两个病友在切磋墓地预定的事宜,他们那种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令辜老师背上发冷。他身上就这样一块热一块冷的,他用手摸着那些地方,轻轻地说:“这真不像我自己的身体。”他在心里计划着过一会儿就溜出去,去找一找那些“猫人”。平时他是不敢出病房的,因为他一旦走出门,这个老雷就会拉响警铃,护士们就会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辜老师悄悄地下了床,沿着墙溜出了门。在门口他还回头看了一下,看见老雷正对他怒目而视。他忽然感到有些好笑,差点笑出了声。走廊里这个时候居然空无一人,他溜到楼梯口那里轻手轻脚地上楼。爬楼梯时,他用双手捧着大肚子,将自己想象成一只袋鼠。

爬到六楼时,他就听到了那种“猫语”。可是“猫人”们在哪里呢?六楼的走廊里除了两名护士在送药之外,并没有别人。辜老师休息了一下,继续往上爬。七楼那里有位送开水的工人推着小车过来了。他将车子停在走廊边,自己坐到楼梯上来抽烟。辜老师想,他怎么可以在病房区抽烟呢?那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面,邀请辜老师也坐下来抽一根。辜老师好奇地接了他的烟,又同他对了火,就抽起来了。烟很呛人,辜老师从未见过这种牌子的纸烟,好像是他自制的。这时他才看清他的烟盒是一个塑料盒子。

“你还会自己卷烟啊。”辜老师赞赏地说。

“我们好几个兄弟……我们有工具……”他含含糊糊地回答。

辜老师抽完一根烟,谢了工人,站起来正要继续爬楼,忽然听到身旁的工人发出一声猫叫,非常刺耳。可是他一观察他呢,又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这里没别人,不是他叫还有谁呢?辜老师改了主意,他想看看这个人还有些什么其它的动作。

他又等了一会儿,工人却并没有动作,只是将烟蒂放到衣袋里,起身回到开水车那里,推着车子进病房去了。辜老师下意识地伸手到自己口袋里拿出那截抽剩的烟蒂来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于神思恍惚中将烟蒂捻碎了,居然看见有一只甲壳虫在烟丝中动弹着。甲壳虫的小半截身子已经被烧焦了,可是仍然显出不想死的样子,辜老师一阵恶心,烟蒂掉到了地上。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八楼爬。

八楼的走廊里人很多,那里显得很忙乱,也许又有人病情恶化了,一台仪器被推进了病房。辜老师休息了一下,又往九楼,也就是顶楼爬去。

快到九楼了,他一抬头,吓了一跳,差点从楼梯上掉下去了。一个全身穿黑的人站在那里,脸上戴着一个花脸的面具。他像是在专门等候辜老师一样。

“辜老师好!”他大声说,声音像破锣一样刺耳。辜老师坐在地上喘气,说不出话来了。他突然觉得累,肚子也疼起来了。看来九楼没住病人,所以走廊里空空的。

辜老师想,“猫人”在哪个房间里呢?这个花脸也是“猫人”吗?

“我是您的学生啊!”花脸又说,还是叫叫嚷嚷的,“我是当年跳进冰河救人的小菊啊,您都忘了吗?”

“你是小菊?你取下面具让我瞧瞧。却原来你并没有失踪!”

他取下了面具,辜老师看见一张陌生的中年人的白脸。这个人怎么会是跳进冰河失踪了的小菊呢?那可是个热情的助人为乐的小孩啊。这位中年人的眼睛有毛病,上面长着一层膜,可能是严重的白内障。然而不管怎样,遇见了旧日喜爱的学生,辜老师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这些年我都在找您,不久前才碰到一位知情人,他说您躲到这里来了。这个地方真隐蔽!”

小菊说了这些话之后,就来搀扶辜老师,说要同他去房间里面说说话。他们一块走进一间病房,在病床上坐了下来。房里的窗帘都垂着,显得很昏暗。辜老师被床上腾起的灰弄得咳起嗽来。辜老师纳闷地想,这里有多久没住过人了啊?小菊坐在他对面的床上,辜老师抬眼打量他,觉得这位中年人变成了一片薄薄的影子。辜老师看见他扭动着躺下去了,他将蒙灰的被子掀起来,盖在身上。辜老师又一阵猛咳。

“真幸福啊。”他说,“和敬爱的老师呆在一个房间里了。请您坐到我床上来,将您的手放到我额头上好吗?我一直在梦想这件事呢。”

辜老师将右手往小菊额头上一放,自己的全身就像通了电一样颤栗起来了。他明白了,这个人真的是小菊!那时他同他追随着那片红叶,一边谈话一边走到了悬崖上,从悬崖上朝下看,他们的那所中学就如同几个黑色的树疤。就是在那一天,辜老师对小菊谈到了自己的隐疾。有人在门上敲了几下,辜老师想要起身去开门,小菊拉住了他。

“会是谁呢?”辜老师说。

“不要理。是那伙医生,他们敲几下,确定这房里没人,然后就走了。”

辜老师果然听到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他们正在下楼。

“你躺在这灰堆里不难受吗?”辜老师问小菊。

“这里多么好啊,辜老师!您再将手在我额头上放一刻好吗?啊,太感谢了,多么宁静,三只芦花鸡跑过来了。”

辜老师竭力想回忆起那次谈话的内容,他终于记起来,小菊当时也透露了自己的隐疾。他告诉他说,他从一出生左胸那里就有一个洞,心脏从那个洞里露出来,他自己都能看到它的搏动。平时他都是用纱布将洞掩盖,再贴上胶布固定。他对辜老师说,他觉得自己的这个缺陷并无大碍。他还天真地补充了一句:“您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后来就发生了救人的事。他跳进冰河再也没有出来。那么,莫非他到医院来只是个借口,真实原因是因为他的生命也到了尽头吗?

“我住在枫林边上的时候,你在哪里呢?小菊?”

“我?我就在林子里头啊,辜老师!”

小菊建议辜老师也躺下,辜老师心一动就接受了。当他盖上蒙灰的棉被时,心里头竟萌生出一丝惬意来。他听到了五楼自己那间病房里发出的声响,是一群医生和护士在那里头找东西。啊,原来他们是在找老雷呢!他们说,被绑在病床上的老雷不见了。不光这样,老雷这家伙还搞恶作剧,将一只小猪绑在床上了。他真是个可怕的人!辜老师听到了医生们的议论,也听到了五楼走廊里传出的猫叫声。那猫叫声熟悉极了,辜老师觉得那是一个“猫人”发出的,那“猫人”同他朝夕相处。莫非老雷就是一个“猫人”?抑或是“猫人”们将老雷解救出去了?

辜老师环视这间大病房,对这里的清冷感到吃惊。他在下面的时候,总认为顶楼是非常热闹的,那些“猫人”更有可能是躲在这上面。有一回,他坐在轮椅里头,护工将他送上了九楼的平台,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呢。那名大汉将轮椅绕平台转了一圈,让他看下面,他看了几眼,满眼都是浑浊的浪涛。后来他又听到楼里面到处是各式各样的尖叫声,仿佛世界的末日到来了一样。再后来,大汉就骂骂咧咧地将他推下了楼,推进了他的病房。那时病房里除了他还住着另外五个病人,他一进去,大家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其中一位叫贝明的年轻人说:“这就像中大奖啊!”在大家的恭维声中,他那一整天都飘飘然。

“辜老师,您看到我的面具了吗?”小菊在说话,“我一定是将它遗落在楼梯那里了。这一来,除了辜老师我不能再见别人了。”

辜老师想了好久,还是想不明白小菊为什么要戴着面具见人。他很想问问他失踪后的遭遇,可总感到开不了口。他觉得那就相当于问自己的学生:“你死了之后,去了一些什么地方?见到一些什么稀奇事?”他的确开不了这个口。他将双手放在肚子上,一下一下地推动着肚子里的腹水,他的思绪飞到了患病的初期。那个时候,他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感觉。他兴致勃勃地搬到枫林坡下,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秋天里,那些红叶令他如醉如痴,他的情感从未像那个时候那么丰满,在激情高涨之际他甚至看见了鹰。秋天很长,他对自己说:“秋天长得就像永生的岁月。”有时也有老朋友来拜访,不过都不是他想要见的人。那个时候,他想不出他想要见的人是谁,现在躺在这里才明白了,他一直想要见的人就是这位失踪了的学生啊。他想到这里时,他肚子里的腹水就发出好听的响声,一股欣慰的感情蔓延到全身。

辜老师听见他们正在将老雷绑在病床上的荷兰小猪解下来,猪一被放下地,就飞快地窜出了病房。那几位白大褂都面面相觑,有人轻轻地说:“真没想到啊。”辜老师想,也许他们早就想到了。像老雷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倒他,连昨晚从窗口跳出去的那个人,平时都听老雷的指挥。

小菊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发出舒畅的鼾声。辜老师想,他的内心多么安宁啊,楼底下的喧闹根本就干扰不到他。辜老师很想了解一下小菊的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打算等他醒来就询问他。他可是亲眼看见小菊跳下冰河的,但他不会去问他他那被冰水浸泡过的心脏是如何样复活的,他只想问他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他的脸从前就像石灰一样白,现在也还是那样,从外表没法判断他的病。他觉得小菊虽然样子变了,脾气还和从前一样平和。也许是因为他可以看见自己的心脏,所以他做事才那么有把握吧。看来即使是跳下冰河那件事,他也是很有把握的啊。

“小菊,我们明年一块去看红叶好吗?”辜老师朝空中说。房门那里传出一声猫叫,是老雷在同人谈话。老雷果然是“猫人”啊。外面似乎有三个人,他们为什么不进来呢?五楼的那些白大褂也在往楼上走,但老雷他们一点都不将那些医生放在眼里,辜老师听到他们说医生是“废料”。医生们上来之后,却并没有同老雷他们发生冲突。辜老师听见他们在一起密谋一件事,一件辜老师也非常熟悉、一度参与过、但又彻底忘记了的事。

那是什么事呢?辜老师感到他缺乏用语言来表达那件事的能力。这伙人进了对面的病房,房门被关上,关门时夹着了荷兰小猪的腿,小猪发出惨叫,有人回转来将好奇的小猪放进去了。辜老师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支手电筒,也许是先前的病人放在那里的吧。他感到一阵兴奋,立刻拿着手电筒走到小菊的床头。他看见他还在酣睡,便撩起他的被子去照他的胸口。被子下面的小菊赤裸着上半身,辜老师立刻就看到了他那搏动着的心脏。不知为什么,心脏的颜色竟是乳白色的,搏动起来也比常人的要缓慢得多。从洞里看进去,搏动的心脏忽上忽下地移动着位置,太奇妙了。

“辜老师,我的心脏变成这个样子了。”小菊睁开眼,抱歉似地说。

“小菊,你听到了对面病房里的秘密会议吗?那是在讨论什么呢?”

小菊将手电筒抓到自己手里,往门口照去,辜老师的目光也随着转向那里。一位医生站在那里了,他并不是管病房的医生,辜老师没见过他。医生用左手挡住手电的光,说:

“到了这里就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抢救。”

他说完就走出去,将门在他背后关上了。小菊发出轻轻的笑声,他告诉辜老师说,这家医院“很有趣”。他将那件黑色的上装穿上,又戴上花脸的面具。辜老师问他面具在哪里找到的,他说根本没丢,他一直将它系在腰带上,后来就忘记了。他穿戴好之后,就对辜老师说想去对面“参加会议”,于是辜老师就同他一块过去了。辜老师的心在咚咚地跳,他有种真相就要大白的预感,他的双手都发抖了。

小菊戴着花脸的面具出现在房间里,所有的人都一式地向他转过脸来。房里的窗帘全部撩起来了,所以比较亮,辜老师看见他们当中既没有医生也没有老雷,他们是一群熟得不能再熟的亲戚朋友,但他叫不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有人推出一部轮椅,辜老师以为是给他坐的,没想到小菊抢先坐了上去。小菊坐在椅子里头,样子显得很陶醉,辜老师有点嫉妒他,因为轮椅通常是给他坐的。两名大汉推着小菊,辜老师以为他们要出门,赶紧让开。可是他们并不出门,只是推着轮椅在空空的病房里兜圈子。小菊的两只手在空中抓什么东西,他的神情很专注,围着他的人都在鼓励他。这时辜老师向窗外一瞥,便看到了红叶纷飞的壮观,他吃惊得坐到地上去了。冬天里哪来的红叶?阳光里,那些叶片像燃烧的火焰。

现在大家都跟在轮椅后面兜圈子了,辜老师排在最后面。人们的脚步声是整齐的,辜老师倾听着,他甚至感到大家的脚步是若有所思的。走着走着,辜老师就不再看窗外了,因为这个圈子里有一块阴影正在弥漫,他们大家正在随着这浓黑的阴影下沉。小菊终于用双手从空中捞到了什么东西,他摘下面具,将鼻子凑到那东西上头去闻。

“辜老师!辜老师!这就是它啊!”他似乎在哭。

“那是什么?孩子?”辜老师问。

“我跳进河里去捞取的东西啊!”

大家的脚步一下子就乱了。在浓黑的阴影里,辜老师既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也看不清窗外的景色了。然而还听得到小菊在叫他,听得到轮椅驶过的声音。那两名大汉已经消失了,轮椅是在自动地行驶。房里有一般黑风挟裹着他,将他同圈子分开了。辜老师在走廊上还听到小菊在喊:

“辜老师!这就是它啊!!”

辜老师下楼时,整栋楼都响起各式各样的猫叫。病房里啊,值班室啊,开水房啊,厕所里啊,到处都是它们,发了狂一般地叫。辜老师知道,那不是猫,是潜藏在这栋建筑里头的“猫人”。也许是小菊的到来激怒了他们吧,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有像这样发过狂。小菊应该是一个中心人物,如果他不来,“猫人”就只会小小地骚动,红叶的风景也不会出现在冬天的窗外。他就快下到五楼了,来苏水的味道令他昏昏欲睡。他想,昨夜从楼上飞下去的那个人也许喊的就是小菊喊的那句话——“辜老师!辜老师,这就是它啊……”清洁工却只听见那人喊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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