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

        在璀璨的水晶灯的映照下,一桌子年过四十的红男绿女已经渐入佳镜。菜已上齐,酒过三巡,对同窗情的回忆正进入高潮。曾郝觉得时候到了,虽然他实在不想打断同学们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是再不说,他费尽心思组织的这个饭局就白瞎了。他咳嗽了一声,用一般在追悼会上才用得着的沉痛的语调说:“大家静一下,我有事和同学们说。”

可是没人注意他说什么,大家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成真得病了,胰腺癌,晚期”曾郝不得不放大声音,以便正说悄悄话的同学能够听见。刚才还嗡嗡的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吃惊地看着曾郝,“没有做手术的机会了”曾郝又补充了一句,眼圈略有些红。

“你怎么知道的?你和他一直有联系?”短暂的沉默后,范老大首先反问了一句。曾郝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相册,递给坐在他旁边的王帅,一边缓缓说道:“他现在住在我老婆她们医院,我老婆上学时见过他,现在虽然认不出人来,因为他们当时的事闹的太大了,名字还是很熟悉的,看了他的病历,偷拍了照片让我看,我才认出来。”

随着他的解说,他的手机已经在在坐的人手上转了一圈,大家都看到了他老婆发给他的那张照片,一间普通病房,床上一个黄瘦干枯的汉子,旁边一个头发零乱面色憔悴的中年妇女拿着毛巾在给他擦手。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告诉他们这是谁,他们绝对不能把手机里这两个满脸风霜的人和当年那两个风流俊雅男才女貌的碧人联系起来。

那是1990年的事了,当时的这一桌子中年男女都是十八九岁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在那个时代,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们,做着各式各样关于未来的大胆的美梦。当时他们班有一半以上的人的梦和贾如成真有关。男同学梦的是贾如,女同学梦的是成真。

成真来自于北边的农村,一米八的个头,不胖不瘦,白白净净的国字脸,儒雅而幽默,正直且善良。迎新晚会上,他一曲《北国之春》收服了全系女生的心,运动会上,他不仅是篮球队长,还是长跑健将。他理所当然地成了班长和全班女生的男神――当然了,那会还没有这个词。但他却一一无视,慢慢的,女生们都知道了,他的心里装着一个人――贾如。

贾如来自南边的一个小县城,修长的身材、长长的头发、清澈的眼神、秀气的脸庞,她的美不惊艳,却让人过目不忘,你要是有幸见到她对你莞尔一笑,露出她洁白的牙齿和一侧脸上浅浅的小酒窝,一定会觉得如沐春风,三月不知肉味。她不是他们班最美的,任美娟比她要美艳的多;也不是最有才的,同宿舍的秦晓青比她学习好。但她是最让男生喜欢的,美的恰到好处,成绩恰到好处,温柔恰到好处,对谁都淡淡的恰到好处――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和谁都不十分的近。

最关键的关键,是她有男朋友了。关于这一点,开学一个月,她的同学们就知道了。不是贾如自己说的,她没有那么张扬。是每天一封来自老家的信出卖了她。什么样的人能每天写一封信啊,当然是热恋中的人了,虽然贾如每次收到信也都是淡淡的,并没有过多的高兴或激动的表现。但同学们都知道,人家名花有主了,男生们都把自己的喜欢和表白咽回了肚子里。成真从来没有向贾如表白过,但他也从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喜欢,也可能是他掩饰不住,自然流露。

“他们俩后来怎么样了?”任美娟打断了大家的回忆,问了一句。她问的,也是大家想问的。自从大四那年,他们两个双双离开学校,再没有主动和大家联系过,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就连BB机也是几年以后才有的。

“我也是才知道”曾郝本来并不喜欢任美娟,但因需要她的帮助,尽力压抑着反感回答“没生病以前,开了个小卖铺,也红火过几年,这两年不怎么样,并没有什么钱,甚至还很拮据。一对双胞胎女儿在贾如她妈妈那儿,明年高考。”

“哎,――”任美娟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替成真和贾如可惜。可曾郝却从这一声长叹里听出了庆幸和自得。

任美娟也是小县城考上来的,一般的小市民家庭,不仅长的美艳,还能歌善舞,任他们系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刚上大学那会,她也迷恋过成真,为他写过一本厚厚的日记和一封大胆热烈的情书。她认为,他们两个才是天生的一对。但成真并不领情,很客气很冷淡的原封退回了她的日记和信,并明确告诉她,他并没翻开看过。他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还给她的,这无异于明示全班,她任美娟单恋成真,成真却一点都不喜欢她。这不仅让她颇为伤心,还让她很失面子,她为此恨过成真很长时间。但很快她就清醒了,她知道凭她的成绩和家庭,毕业的时候顶多在家乡的小县城谋一不好不坏的工作,她想留在省城,想过人上人的生活。成真什么都好,但他的农民家庭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大三的时候,她凭借美貌成功成为比她们低一届的省财政厅厅长公子的女朋友。毕业的时候,她低调进入财政厅,成为他们班工作最好的学生之一。只是,她刚转正,她的未来的老公公就出了事,被就地免职。她那刚毕业的男朋友还没来得及被他爸爸安排好工作。她毫不犹豫地甩了前厅长公子,顺利地攀上了另一权贵。只是她结了婚才知道,他嫁的男人,因为被溺爱,没结婚以前就有了一个未婚生的儿子,他父母一直悄悄替他养着,他们婚后第三天,婆婆就把那个已经6岁的儿子给她送过来,还警告她,要善待。她莫名就当了后妈,一开始,她愤怒、委屈、生气,当她连着两次滑胎,医生警告她不能再怀孕,她也就释然了,这也是她当初为确保把厅长公子拴牢付出的代价――她为他打过三次胎。“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抓住青春和容貌为自己争取机会,老了只有后悔。”任美娟暗自庆幸和颇为自得的心态不由从她的长叹中流露出来。她以为她掩饰的很好,其实在座的各位都看出来了,大家心知肚明,不说破而已。

“别叹气了,你老公不是在民政厅吗?让他想想办法,给县里说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救济款项,帮帮成真”曾郝借机说出了他的想法,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把任美娟拉来的主要原因。

“我试试吧,不一定能有用”任美娟颇含自得地说。

“谁不知道你在家里一言九鼎啊,这事就归你了,以你的魅力和能力,没有办不成的事。”曾郝半含讥讽地恭维道。

“不然,咱发动同学们都出点力吧”一向忠厚的范老大说“民政救济一般都在年底,我看他们眼前的状况就不是太好。”

“今天叫大家来,也有这个意思,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曾郝趁机赶紧说了他一晚上想说的话。

“可是,成真他能接受吗?他那么一个骄傲的人。”一直在旁边默默流眼泪的安静问道。

“不会让他知道的,我让我老婆偷偷给他交医院帐户上。”曾郝说道。

“现在的农民不是也有医保了吗?医药费不能报销吗?”白纯清问道。

“他们到省城来看病,报销比例不高,还有很多药物和治疗不在报销范围,总算下来,能报销的不到一半,而且还得先垫付后报销,现在已经没钱了。”

“缺口有多大?”王帅问了一句。

“目前,已经花了五万了,具体还得多少,很难说。我老婆说,他们只带了三万块钱,还欠着两万。再不付费会停药的。”

“医药费同学们凑凑问题不大,关键还有两个孩子怎么办呢。”范老大忧心忡忡地说。

“如果,那天晚上不发生那样的事,现在他们会是什么样呢?”曾郝不由感叹了一句。他的话,把大家又带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是他们刚上大四,在座的人中,秦晓青和白纯清、张云云、安静都记得很清楚。

他们的学校是百年老校,校园遍植着两人都不能合抱的参天大树。他们的宿舍是一排五栋的二层小楼,每栋楼之间的围墙上,东西两边各开着一个月亮门。这样,楼和楼之间便有了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各色的花树,从早春的迎春花一路开到孟春的月季、紫荆花,到了盛夏,宿舍楼门两侧各种着的两棵高大的合欢树还会开出淡粉的毛茸茸的扇形的花来,合欢树和月亮门之间的空地上,各放着一张水泥做的乒乓球案子,虽然简陋到用一排砖头来充当球网,但仍不时有体育爱好者在此大显身手。

在这繁花似锦的校园里,不发生点爱情故事,似乎是很说不过去的事。况且他们那个年代,是60分万岁的年代,考上大学很难,毕业却很容易,只要门门考够60,混到毕业就能拿上毕业证书,国家就会给你分配一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一下子从高中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又不需要太多的精力用在学业上,谈恋爱便成为精力旺盛的大学生们的必修课。花前月下,操场上,饭厅内时常能看见成双成对的情侣的身影。象王帅这样人长的帅、家庭又好的男生,更是隔三叉五就换个女朋友玩玩。他的最高记录是和他们联谊宿舍的女生全部谈过一遍,更奇葩的是,这一宿舍的前任后任眼看着他搂过这一个再搂那一个,竟然不以为意,仍然能和睦相处,不得不佩服她们的胸怀,这也成为他们班的佳话。

那一天,天很冷,虽然没立冬,但这个北方的城市在夜间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晓青在图书馆泡了一天,两块面包就是她的午饭。她正全力准备考研,她属于志向远大的一类。一直到快熄灯了,她才从图书馆出来,匆匆往宿舍赶。刚走到院门口,还没进月亮门,就听见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怒骂。进了月亮门,就看见成真正搂着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一边挣扎着想摆脱成真,一边抬着腿去踢旁边坐在地上的一个人,然后两个男生就搂抱着倒在了乒乓球台边上,他们倒下去的一瞬间,谁的身体碰了一下那排砖头。然后,最边上的砖头掉下来,有个人哎呀了一声。

她们宿舍的安静、常双梅、张云云三人先后从楼门口冲了出来,大家手忙脚乱地扶起地上的三个人,察看他的伤情。看样子,她们宿舍的人都认识另外那个男生,安静在那叫嚷着“天哪,胡刚流了好多血,贾如也受伤了,快去校医院。”秦晓青这才看清坐在地上的是贾如。

那个叫胡刚的,挣扎着不肯去,还要上来和成真拼命,被女生们合力拽住了。正在乱着,校保卫科的人就到了,胡刚贾如被带到校医院包扎,成真被带到保卫科问话,其余的人被保卫科长勒令回宿舍睡觉。

回到宿舍,秦晓青从舍友们的嘴里,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个叫胡刚的,就是贾如那个一天写一封信的前男友。他今天特意到学校来找贾如,等了一天都没见到。问贾如的舍友,她们都说不知道。其实她们是知道的,不过不敢说罢了。

在刚刚结束的那个暑假,校学生会有个为期一个月的暑期社会实践活动,做为班长的成真和做为入党积极分子的贾如参加了。暑假过后,同学们惊奇地发现,成真和贾如的关系比以前不一样了。大概过了两个多月,天渐渐冷了的时候,他们俩正式好上了。据常双梅说,贾如已和她前男友分手了。

那天是个星期天,贾如一大早就和成真去别的学校找老乡了,她走的时候告诉舍友晚上才回来。胡刚在上午10点左右来找她,他提着一大堆水果和零食。双梅说,贾如不在,就想关门,但胡刚却说“我能不能等等她?”双梅心一软,放他进来了,他殷勤地请她们在宿舍的三位吃水果,小心地攀谈着,想了解贾如在学校的情况。从他的叙述中,她们知道,他和贾如是高中同学,他追的她,高中毕业时确定的关系,去年过年的时候,在他的一再要求下,两家给他们俩举行了订婚仪式。胡刚虽然没上大学,但因为父亲是县邮政局的副局长,所以他高中毕业顺利在邮政局上了班。贾如家里见胡刚家庭工作都不错,两个孩子又互相喜欢,也没有很反对。没想到,暑假时,贾如没回来,快开学的时候回来了一趟,就对胡刚爱答不理了,开学没多久,就写信提出退婚,还让家里人把订婚收的彩礼给退回去。胡刚坚决不同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为什么,贾如就是不说原因。胡刚觉得贾如肯定是另外有人了,就和单位请了假,跑到学校来找贾如,想当面问清楚。

他在她宿舍等了一天,没等到。他中午请双梅她们三个吃的午饭,她们三陪着她聊了一天,吃人的嘴软,她们谁也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宿舍响起了熄灯铃,他实在不能再坐下去了,只好出来,但他并没有走,而是站在楼门口等着,“她总归晚上要回宿舍的。”他想。

胡刚虽然出了宿舍,可舍友们还是不放心,尤其是常双梅,一天的接触,让她颇为同情胡刚,她自已也有个在老家没考上大学的男朋友,只是,她家里是坚决反对的。此时,她颇为担心地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她知道贾如在熄灯前一定会回来的。她没看到胡刚出月亮门,却看到成真和贾如从月亮门走了进来,成真还搂着贾如的肩膀。“呀,要坏事”双梅叫了一声,就看见胡刚已跑到乒乓球台旁边,扑上去打贾如,贾如一声尖叫,坐在了地上,好象被打重了。“打起来了”她抓起放在床上的外衣往外跑,安静和张云云忙跟了出来。路过舍管室时,张云云看到放在窗台上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拔通了保卫科的电话。当她们跑出楼门,只看到胡刚和成真倒在地上,两人身上都是血,旁边地上坐着哭的浑身发抖的贾如。

“如果不是贾如变心,也不会有那天晚上的事,也不至于有那么惨烈的结果。”张云云摇着头说。

“那可也不一定,双梅倒是没变心,坚持嫁给了她那个初恋,结果怎么样?死的更早。结婚不到一年吧?把命搭上了。”安静红着眼睛说。

“别提双梅”,王帅看了一眼闷头抽烟的范老大给安静使了个眼色。

“没事,你们说,我也挺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死了,光说是病死,好好的一个人,那么健康,还是我们班的长跑健将,怎么能说死就死了”范老大红着眼睛,狠狠抽了一口烟。

双梅和安静是上下铺,又都来自于同一个市,关系比别人略好一点。

“你和她关系最好,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范老大喜欢双梅,苦苦追了四年而不得。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安静说:“她结婚的时候,因为快过年了,我正好在家,就去了。和她约好第二年过年放假再去看她。但我还没去,她双胞胎妹妹双莲给我捎信说,别去了,她姐死了。她的一些事是她妹妹告诉我的,她本不应该死的,太冤枉了。”

原来,双梅虽也是农村家庭,但家境尚可。他的男友建军也是农村家庭,高三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偷看了双梅的日记,当他们发现双梅在日记里表达了对一些男生的某些不满时,他把她的书全扔到地上,吐上口水,还踩了好几脚,并且还到处宣扬双梅日记中的一些事,以此来伤害双梅。建军把那个男生打了一顿,就被学校开除了。建军自己倒不怎么难过,不开除他也考不上大学,但双梅一直挺内疚的。虽然家里坚决反对,但她一直和建军好着。大学毕业后,双梅分配回到家乡,成为一名国家干部。家里到处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她谁也不见,见了也不和人家谈。眼看着快30了,她父母终于放弃了,同意把双梅嫁给建军,并按农村的风俗,给他们定了年底的婚期。

这年的6月份,双梅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敢告诉父母,怕父母嫌丢人。也不想大着肚子结婚,怕别人的议论。她采取了最不应该的方法――去路边的黑诊所做了人流。那个时代,对非法行医查的不严,许多小诊所连一台B超机都没有,就敢干人工流产的事。一个月过去了,她还一直在出血,她去诊所找那个所谓的大夫。大夫又给她刮了一遍,然后说“你不是怀了八周吧,按说上次刮出来的量就够了,怎么还不干净,还有。”双梅说“会不会是双胞胎啊,我和我妹妹就是双胞胎。”那大夫说“你怎么不早说,我说呢,两个月的比三个月的都多。让你多受一遍罪。这回伤的不轻,回了家一定好好养养。”双梅哪里敢和人说,正是农村夏收的季节,她回了家,还得下地干活。一直到举行婚礼,她的身体都没怎么好了。

“这些都是我去参加双梅婚礼的时候,我们俩头天晚上睡在一起,她告诉我的。”安静说“后来,她也给我写过几封信,只说她身体一直不太好,老是生病。那年秋天,她给我打电话,说是第二天要来省城看病,可我正好要去出差,还是不能不去的那种,因此错过了,没想到竟是永别,冬天她就走了。我想起来都后悔的要死。”

“总不至于是为这事就送了命了吧。”已是满眼泪水的范老大说。

“跟这事有关,不全因为这事。”

建军的家庭很不好,不光是穷,欠着人的债,还有一个好逸恶劳、沉溺于赌博的公公和一个卧病在床的婆婆。双梅结婚的时候,身体已经大伤元气了,但并没有怎么休养。她一边上班,一边还要干家务、干农活。还有一点,也是安静不愿意和大家提的原因:双梅的月经从流产后就没正常过,几乎每个月都有二十多天在出血,即使这样,建军还是不放过她,每天都要过夫妻生活,她出着血,他也要。双梅给他讲道理,他不听。为此,双梅曾写信向安静求助,但安静能怎么样?她去书店买了一本这方面的书,把重点部分用红笔画出来,折住角,给建军寄过去了,但估计也没收到什么效果。双梅的健康在这几方面的摧折下,很快崩溃,又因为钱的问题,并没去什么正规的医院看过,一直拖着。她的困境,她也不敢告诉父母,因为是她自己愿意的,怕父母难过,也怕父母责怪。虽然到省城看过一次,并没有住院,拿上药就回去了。长期的感冒引发了肺炎、胸膜炎,胸腔积水,最后死于心衰。

“她嫁的那个男人呢,他死哪去了。”范老大恶狠狠地问道。

“后来的事,是双梅的妹妹双莲哭着告诉我的,她一直埋怨双梅太傻了,快不行了,才告诉家里真实情况,家里把她送到医院,已经耽搁了。一提建军,她就破口大骂,我也不便深问,问了又能怎么样?好生生的一个人已经没了。”

“我们都没能帮帮她”曾郝看着沉默的范老大,不无遗憾地说。“所以,现在,我们一定要帮帮成真,否则我们都会后悔的。”一直不说话的张云云说。“当初都怪我,一时心急害怕,给保卫科打了电话,否则也不至于让校方知道。”

“这也不能全怪你,就是你不打电话,学校也一样会知道。胡刚根本不会放过成真的。”曾郝忙安慰张云云。

其实,云云还是内疚的。她当初打电话,并不真的是因为害怕,而是在报复。原来那年的署期社会实践并不简单,系里从入党积极分子中选人,是计划回来就发展为正式党员的。云云满以为是自己,结果却是贾如。她觉得,一定是成真借班长的权力在这里面捣了鬼。当她得知贾如的前任和后任在楼前打起来时,她心里有那么一丝得意“这就是你们选的积极分子,这就是你们选的发展对象?”她急切地想让系里知道,学校知道。所以,在经过宿管室时,她打了那个电话。她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贾如,她没有想到,等待成真和贾如的竟是那样严厉的处罚。多少年来,想起这件事,她多少都有点不安,尽管,她也常用曾郝说的理由安慰自己。

“是的,其实,当时要是胡刚不追究,成真也不至于被开除。”“什么胡刚不追究,他跟本是在诬陷”安静接过曾郝的话,气愤地说:“我听贾如说,根本不是成真拿砖头打的他,砖头是他们倒地时被碰下来的。我觉得贾如和成真都不会撒谎。”

“可是除了他俩,没有第三个人看见啊,没人给他们作证。连第一目击者秦晓青都没看到,是吧,晓青。”王帅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晓青说。

“可不,我要是早回去一分钟就好了,我就可以为成真作证了。”秦晓青不无遗憾地说。其实她的心理万分的内疚。比云云还要内疚。

那天晚上,她其实是看到了那一幕的。她看到了他们俩拉扯着倒下,她看到砖头晃了晃,掉下去了,砸在了胡刚的脸上,但她和谁都没有说她看到了。当保卫科第二天问她当时的情形时,她一口咬定她没看到,她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倒在地上。这么说,起初她只是想让学校给成真一个处分。因为,系里有一个保研的指标,据说辅导员力推成真。成真的综合测评第一,晓青虽然成绩第一,但综合测评却屈居成真之后。她想,如果成真背上处分,那么,保研的指标就是自己的了。

胡刚一口咬定是成真故意拿砖头把自己砸成了鼻骨粉碎性骨折,构成轻伤,要求学校开除成真。当她得知成真将会被开除,甚至还要面临刑罚,她也后悔了,当成真和贾如哭着求她作证时,她也犹豫过。可她又怕她现在再去做证,就有做伪证的嫌疑。即使相信她,她怎么解释她一开始说没看见呢?她会因此失去保研的资格,还会被同学们耻笑。所以,她只能哭着说“我真的没看到。”然而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拿上保研的指标。一个月后,系里把指标给了成绩不如她的同学。理由是,那个同学在某著名学术期刊上发表过论文。她才明白,即使没有成真,也不会是她,那个同学是有背景的。她白白地背负了良心的谴责,却什么也没得到。

和晓青一样背负了良心的拷问的,还有白纯清。那天晚上她虽然不在宿舍,但在保卫科,实际情况她也是知道的。

白纯清来自于南边一个地级市,她的父母都是市里某单位的领导,家庭情况好,人又长的漂亮,是一众女生艳羡的对象。但她却不是考来的,她是凭关系进来的委培生,学习成绩差了点,和班里的人又说不到一起。她渐渐的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走上了歪道。那个时候,刚刚兴起了歌厅,歌厅里有小姐陪酒陪唱陪玩,俗称“三陪”。离学校不远的一条街,全是装修各异的歌厅,一到晚上,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据说,有女大学生在里面做“三陪”赚钱。按说纯清的家庭并不缺钱,不需要做这个。但她因为结交了那些人,消费自然高了,又不能一直和家里要,再加上长的漂亮,那些人再极力撺掇,她就下水了。一开始还坚持只“陪酒陪唱”,然而,一些事,只要开了头,往下做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那天晚上,白纯清正在陪客人唱歌,她的歌喉可是一等一的。遇到了公安局扫黄打非行动,一条街挨住查。好在那天,她只是陪客人唱歌喝酒,所犯不重。当她可怜巴巴地和警察说,她是大学生,因家境困难打工挣钱,求警察放过她时。那个警察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处分她,只是把她押送回学校保卫科。

她到了保卫科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了。保卫科长正在和成真胡刚谈话,胡刚在校医院包扎处理后,又被带到保卫科问话,贾如已被送回宿舍了。警察看见保卫科有两个男生,不方便说纯清的事,就把科长叫到隔壁的房间。保卫科是里外两间,她在外间坐着,成真和胡刚在里间。她正在忐忑不安,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那个砖头是自已掉下来的,你为什么要说我故意砸你。”这是成真的声音,她刚才在门口已经看见是成真在里面,她怕成真看见她,一直躲在阴影里。

“不是你搂着我,使劲拽我,砖头会自己掉下来吗?”

“有话好好说,你为什么要打人?”

“打她,还是轻的。哼!”

然后科长进来了,争吵也停止了。保卫科长让另一个人接着和成真他们谈,就亲自带着纯清出来去隔壁问话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但她也不方便出面给成真做证。因为她自己的事,她父母得知后,虽然狠狠骂了她,但还是给她摆平了。校方既没有声张,也没有给她处分。她要是出面作证,说她听到了成真和胡刚的对话,她怎么解释那天晚上她凌晨时分出现在保卫科呢?

“哎,贾如也太傻了,她完全可以不退学,等毕了业再说,不就是半年了吗。工作到手,愿意嫁成真,谁拦得住啊!”白纯清不由感叹,她是真心为贾如抱不平。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吧,”安静说“她交退学申请的时候,我死命拦着她,劝了她一晚上,她不听,她说,成真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必须陪着他,毕业证、工作,他没有了,我也不要。”

贾如交了退学申请,义无返顾地和成真回了他老家。贾如爸爸得知后,找到了学校,费尽心力找人托关系,学校最终同意贾如回校,正常毕业。但面对找到村里的爸爸,贾如死活不回,最后甚至决绝到不认她爸爸。他爸爸是哭着离开那个寒冷的村庄的,泪水在脸上冻成了冰柱。不久,老人家就抑郁而终了。

“那时候,真傻啊”王帅感叹到。

“是啊,他们俩尤其傻啊!”曾郝说。

酒足饭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大家互相感叹着,每个人都给曾郝的帐户里转了钱,托他带给成真――三五千不等,能不能解决了成真的问题,他们就管不了了。同情的、歉疚的,都觉得得到了解脱和救赎,这一局饭的使命就算完成。打着哈欠,各人怀着各人的心事,匆匆握手道别,奔向明天。

他们的明天里,有着他们各自的前程、老小,谁还能记得成真呢?别人是你饭局上的故事,你不晓得是谁饭局上的故事,饭局散了,故事也就完了。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0,527评论 5 47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4,314评论 2 377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7,535评论 0 332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006评论 1 27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961评论 5 36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220评论 1 277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664评论 3 39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351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481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397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443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123评论 3 31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713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801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010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494评论 2 34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075评论 2 34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