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田只觉头脑阵阵眩晕,内心总有股气上下不定,令他烦躁不已。
这也难怪,毕竟在清晨五点多被锅具敲击的噪音吵醒,谁都不会觉得愉快。身边的深山散发着低气压,脸上丝毫没有往日游刃有余的活泼。四五人疾步穿过走道的声音杂乱无章,让佐田的头疼更上一层。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现在就要开始吃早饭了吗?
前方带路的阿梅突然刹住脚步,颤颤退到一边。佐田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左手边的房间,脑子的混沌顿时散光了。他的嘴张成圆形,眼珠也瞪出来了——几叠榻榻米的房间内,佐藤健人以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脖颈与底下的榻榻米染成暗红。
“咦?你们是?”
佐田的目光顺着声源移动,一位银发的中年男性蹲在佐藤身边,手上戴着手术套。国字脸、细长的圆眼镜、以及把脉的手法,佐田断定,他就是三条家的御用医,小川达也。
“我们是斑目法律事务所的律师。初次见面,在下佐田笃弘,旁边这位是我的手下深山大翔和……喂!深山,你怎么能随便进入案发场地呢!”
“没事,我带了手套。”
“不是这个问题!”
深山淡淡瞥了佐田一眼,倒是让后者噤了声。他从怀中掏出蓝色note本,开启了招风耳律师模式:“你是小川达也先生吧?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为什么要过来?”
“我也是刚刚过来的。”小川低头看了看银表,“大概比你们早两三分钟吧,我的房间就在斜对面。清晨五点起来到小城镇散步是我每天的习惯。今天起床时,听见走廊佐藤君的房间附近有跑动的声音就过来看看,谁知道他已经……”
“原来如此,我们五点被吵醒至到达这里也就用了五分钟左右……”
深山摸了摸耳朵。目光扫视地面时,他的眼睛忽地一亮。他起身走到床头附近,在角落里拾起了一个尖嘴状的褐色小瓶。瓶子上标着吗啡注射液以及浓度,深山将其举到小川面前,问:“医生,这个吗啡注射液你熟悉吗?”
“我瞧瞧。”小川推推眼镜,随即皱起眉喊道:“怎么会有如此高浓度的吗啡注射液!这可不是药用的浓度,100mg/ml只需注入米饭粒的容量就会致死!”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难道佐藤是杀死三条宏并栽赃到浅野佑的犯人?可是他为什么也会死掉了?”尾崎茫然。
未等深山回话,前方传来一声尖叫。众人往前看去,三条绘子跪在地上颤抖的身姿令人怜悯,她巍巍伸手向前,泪眼里是揉碎的灰暗。小川起身,安慰般拍拍夫人的后背。深山双手合十对佐藤一拜,便开始围着他一寸一寸地检查周边。
“我说啊,当着受害人母亲的面翻动遗体可是很糟糕的。”佐田也蹲下身,悄悄说道。
“找到了,注射器。”
深山从就近的垃圾篓里拿出残有液体的医用注射器,将其与棕色小瓶装入塑料袋中。他转身问:“能知道这个人的死因吗?”
“佐藤君应该是吗啡中毒致死,而且是刚刚死掉的。你看他嘴边还有新鲜的白沫,瞳孔成针尖状,这是典型的吗啡中毒症状。”
“那么脖子上的血痕有影响吗?”
“那边的伤处虽然出血有点多,但并没有划伤动脉,这点失血不会死人的。”小川不确定地说:“此外,佐藤君的后脑勺有一块淤血,应该是撞到重物的痕迹。我想,犯人应该是与佐藤君发生了争斗,不慎划伤了他的脖颈,然后为了什么缘故,用吗啡注射液杀了他。”
“用吗啡注射液毒杀,需要注射器和原料。”深山认真地看向小川,沉默了。
众人一愣,饱含惊愕与怀疑的目光刺向小川。众目睽睽下,小川显得有些慌张,他摆摆手,说道:“不、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对少爷作案的动机啊!而且,说来惭愧,注射器这等药用器材和普通药品我是放在无锁柜子里的……所以!这些道具,只要是熟悉这个家的人都可以随便拿!”
“原来如此,那么存放这些东西的地方在哪?”
“就在我卧室隔壁,那是我的工作间。”小川突然被绘子死死地抓住手臂,迎着她的愤怒,他慌忙解释道:“没有好好保管道具和药品是我的错,但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夫人,我在三条家工作了十二年之久,把三条先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请相信我!”
“哎~那家伙难道不是自杀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深山等人回头看,一位散发的年轻女性慵懒地斜视地上的尸体,像是在打量丑陋的象人,她居然笑了。绘子一看见那身影,悲痛的脸瞬间更为扭曲,她扶着纸门尖叫道:“自杀!?我看是被你杀死的吧!”
“我?开玩笑,我为什么要弄脏自己的手?多亏你们的动静,我的美容觉彻底没了。”
“美羽!别说了。”
小川低声喝道,却没有制止美羽的效果。她叉着腰,轻蔑地说:“我看他是认识到赌博的钱彻底还不上了,才以自杀谢罪。这么做其实也对三条家有好处,不是吗?”
“你说什么!贱女!”
“想说是我杀的,倒是找出证据啊!老太婆!”
女人间的战争已然爆发,一声比一声高的争吵在房间里回荡,小川达也和佐田的规劝声似蚊鸣。深山烦躁地晃了晃头,视线倒是无意瞥向了在枕边拿了什么的尾崎。他皱眉,刚要唤她名字,衣角却被人扯了扯。回头看,阿梅无言指了指外头,又用眼神点名了尾崎。
深山点头,起身对佐田耳语了一句“这里就拜托你了”,便迈出房间。佐田难以置信地瞪着深山的背影,怨念抱怨道:“这混小子怎么就溜了,啊!尾崎也走了……咦,说起来,明石那家伙跑哪去了?”
阿梅带着深山与尾崎到了附近的一个隔间。拉开门,一袭麻布衣的千鹤与坐立不安的明石映入眼前。深山惊奇地望向明石,笑着说了一句“原来你在啊”,而尾崎也习以为常补了一句“完全没注意到你不在”,气得明石直咬牙。
“千鹤小姐,你……”
“千鹤,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
开口的话被尾崎打断,深山挑眉,对她说的话倒是感兴趣。
“……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杀的。”
千鹤开头第一句便让在场的律师队伍满头雾水,深山若有所思,刚想开口就被尾崎实实瞪了一眼。尾崎向前走了两步,握住千鹤的手,语气坚定地说:“你慢慢说,我相信你没杀人。”
“对对对,千鹤小姐这么温柔的可人怎么会杀人呢!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明石手忙脚乱递过纸巾,看她拂过眼泪的模样,脸上写满了陶醉。
千鹤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她小心地从袖口内取出一把银质小刀——类似于古代女子用于自刎的随身物——放在深山面前。迎着他好奇又认真的视线,她不安地说:“昨天晚饭后,佐藤君与我在走廊擦肩而过时,突然说他手上有阿佑犯罪的绝对证据,让我明天一个人来房间一趟……”
“为什么是明天?”深山举手。
“唔,他说那晚要与美羽讨论事情。”千鹤歪头,“我不知道他们要讨论什么。总之,今天接近凌晨五点的时候,我到他房间去,本打算趁他睡的时候偷偷找证据。可是他居然醒着,然后他、他……抱歉,我……”
“没关系,慢慢来。”尾崎轻抚千鹤的后背,替她接下了话:“他想对你做不齿的事情吧?我在枕头下找到了你的发髻和头发。你当时是被他压在床下吗?”
“是、是的。我使劲才把他推开,他撞到书柜上,发怒了,以更粗暴的力气握住我的手腕。我、我为了挣脱就拿出这个护身的小刀抵抗,划到了他的脖子。他那时候就放手了,我也趁机逃出了房间,然后在走廊撞到了阿梅……”
深山再次举手,“你为什么要穿着下人用的衣服?”
“这是为了去干下人的活而准备的。”千鹤苦笑,“以前下人多,可以照顾多人数。但如今父亲只留了阿梅一个下人,让她一个人照顾所有人肯定是三头六臂都不够用的。我与阿梅相识于年少,对我来说她是朋友,而且我也习惯了打下手。”
“原来如此,那么你选在接近五点这个时间段不仅是以为佐藤睡了,而且还顺便是下人开始干活的时候?”
“正是。”千鹤拽紧和服袖子,轻声问:“佐藤君,是我杀的吗?”
“不,佐藤健人的死因是吗啡中毒。”
“吗……啡?”千鹤茫然眨眼,“哪来的吗啡?”
“暂时不知道,等那群女人吵完再去现场看看好了。”深山刚要合上笔记本,瞥到了一直低着头缩在角落的阿梅。他摸摸耳朵,指着她说:“我向她问话的时候,能拜托你翻译一下吗?”
“哎?好的。”
约莫二十分钟的问话后,他们知道阿梅撞到千鹤之后,担心小姐受惊的状态就把她送回了房间。之后,她去佐藤的房间查看,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脑袋空白时,她看见小姐的发髻跌落在旁边,本来想去拿走的。但这时小川医生走出房门,她一慌就只把发髻塞到枕头下。趁着小川医生验尸跑来叫醒他们。
“这么说,医生来到房间的时候佐藤已经死了?”
阿梅畏缩地点点头,用手语表示自己有伸手探他的呼吸。深山皱眉,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是真相,在我们赶到现场的空隙中,小川达也作案的假设就变得不成立了。也就是说,犯人作案的时间在千鹤小姐离开到阿梅抵达的这10分钟内。”
他抬头,眼神如刀:“但是很奇怪啊,你并不是在小川验尸的时候直接跑过来通知我们的吧。喊醒我们用的锅具,来自厨房。而厨房在东边的小柴门边上,去那里要花费无用的时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
阿梅一瞬移开了视线,神色慌张。
深山看在眼底,继续说道:“要是你真的离开千鹤小姐后去了佐藤房间,再跑到厨房拿了锅具到客房,那时间差就跟小川所说的不吻合。但假设你是一开始带着锅具去佐藤的房间,再跑过来通知我们,就能说得通了。”
“哎?但这样不就变成阿梅早就知道佐藤会死吗?”尾崎惊讶,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面容秀气、肤色黝黑的朴素女佣。她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小川很有可能是共犯!”
“……请把真相告诉我们。”
深山面向双眼泛泪的阿梅,看着她缓慢打了几个手语,转头示意千鹤。谁知千鹤也是眼泪汪汪,跑过去保住阿梅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相拥而泣,果断发挥出不读空气的任性举起手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先把真相说一下?”
千鹤深呼吸几口气,仍带了些激动。她说,阿梅的确正如深山所言,先跑去厨房带了锅具以方便喊醒律师,但她并不知道佐藤此刻有没有死,要是没死,她打算用捆绑和服的绳子勒死他。可是她抵达现场时,佐藤的确是死了。途中她没有撞见任何人,所以不知道犯人。
“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明石摆出苦瓜脸,脱力般坐下地。他喃喃道:“目前最有可能就是小川医生作案吧,可是他又有什么动机呢?”
“动机?”尾崎突然眼前一亮,“对了!佐藤昨晚不是跟那个叫小川美羽的女性在一起吗?也许他们发生了什么矛盾,身为父亲的小川达也一怒之下就杀了他。”
说罢,她期待地望向深山,后者沉默许久,等得她不耐烦起来。她稍稍用力锤了一下深山的肩膀,谁知他就这么倒在榻榻米上,无力道:“缺糖分啊,忘记在口袋放糖了……”
都这种时刻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尾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也瘫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说:“想了这么多,的确有点饿。”
阿梅闻言立刻跑出房外,千鹤解释道她是去准备早餐了。一时间,隔间内只有律师们或是无力或是沉思的低吟。半晌,千鹤小心举起手,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尾崎回:“怎么了?”
“那个,我很在意犯人使用毒杀的方式。”千鹤犹豫道,“为什么也要使用吗啡注射液呢?有了父亲的前车之鉴,再使用的话仿佛在证明杀死父亲的犯人也是他……这不是很奇怪吗?”
深山猛地坐正,低声呢喃:“你说得没错。虽然用同一种手法作案的人不在少数,但当环境变为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这无疑是自曝身份。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一声喘息与倒地声打断了深山的思路。众人回头,佐田半跪在地上,有力无气地怒视深山。
深山倒是丝毫不介意,乐呵呵地问他有没有得到什么新证言或是新证物。佐田想了想,神色突然焦虑起来,他喊道:“这些先放一放,有一个糟糕的消息!昨天发生了工矿爆炸事件,引发了山崩,我们回不去了!下面小镇的警局和医院是为了小民众服务,没有配套的设施帮我们检测证物和遗体!啊~真是糟糕透了!”
“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大家一直以来都是通过那条公路与京都府联系的。”千鹤解释道。
“也就是说即使采集到了证物也无法做进一步的科研调查吗……”深山重新躺回榻榻米,“我总觉得,这事与浅野佑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