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中学同学陈晓卿在朋友圈发了一个消息,说我们当年的一中校长张益堂先生,前天去世了,享年83岁。这个让我伤感的消息,把我拉回到几十年前的中学时代。
我是80年考进县一中的,那时一中刚开办不久,张益堂先生是第一任校长。平时我们很少见到他,只在开全校师生大会的时候,才会现身讲话。
张校长身材魁梧,相貌威严,训起人来不留情面,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很怕他。听说有次几个老师偷偷在教务科打麻将,被他撞见了。他一声不响走进去,把满桌麻将卷成一兜,拎到荷花塘边,扬手扔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让几位老师惴惴了好些天。
张校长虽然严厉,但是,在开大会的时候,却风趣幽默,一说几个小时,我们都爱听。每次,他都会以“最近我作了首七律”为开场白,先把他的大作朗诵一遍,再解释给我们听,然后开讲国内外形势。每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对他渊博的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散了会就见不到他人了,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给我们的印象是,他一直都在搞外交,为学校利益奔忙。所以,我记忆中有关他的故事,都是来自他人的传说。
张校长仪表堂堂,头发向后梳成毛式,颇有大干部的派头。据说,有次他去省里某部门要钱,进去也不自报家门,就对人家问长问短,攀谈起来。对方以为他是上级领导,不敢怠慢。聊了半天,才说自己是下面来要钱的。
还有一次,他带队去四川旅游,装作自己是衣锦还乡的老干部,拖着川音跟人家说:“老乡,你们嚎,大家辛苦喽!”(也就是从电影里学来陈毅小平的腔调吧)。随从也故意诈唬说“首长多年没回老家喽。”搞得当地一班人马诚惶诚恐地接待,不知他们是哪路神仙下凡。
因为他是中师毕业,学历不高,虽然有才干,但在开始重视学历的八十年代,一直得不到升迁,着实让我们为他惋惜。大家都认为,依他的能力,做省部级官员绰绰有余。
张校长能喝酒,我们全县人民都知道张校长的海量。县城里有三所中学,三个校长都能喝,张校长略胜一筹,因此自封“酒协”会长。我有位同学亲见过他喝酒的豪爽。据说他一瓶白酒在手,能以拇食二指捏住瓶底,端坐于八仙桌边,轻舒猿臂,给一整桌人筛酒。喝酒的时候,可以几个满杯摞在一起,一饮而尽,称为“楼上楼”。
大学的一个暑假,我在县城一同学家玩。同学父亲和几位校长关系很好。那天我们正聊天,三位“酒协”负责人醉醺醺相将而来,也不进屋,就站在院门外,高唱一曲京戏,然后合掌道别,迤逦而去。那风采神韵,让我叹为观止。
也是因为酒名太盛,县委书记在一次干部会上点名批评了"酒协"和张校长。几天后张校长到书记那里解释情况,结果话不投机,吵了起来。书记盛怒之下,停了他的职。
张校长因而在家赋闲一年。这一年里,他足不出户,竟然通读了《马恩全集》!复职后,他被调到师范做书记直到退休。听说师范也被他搞得风生水起。
晓卿说,张校长在病床上,念念不忘自己的教育文集第五卷尚未出版。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张校长公务之暇,竟然还著作等身。所以,我心里称许他是位哲人。
张校长是我们小县城的名流,他的诸多传奇一直在民间传颂着。他是一位有胆魄、有风骨、有情怀的校长。现在,这样的校长几乎看不到了。
怀念张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