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说到这里就停了,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李薇又嚷嚷起来:“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娘儿俩竟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使出来!”

绯渊忍无可忍地将她按回座位上,李薇正要抗议,又听华阳问道:“李大人,醒来便答应娶你?”

李夫人苦笑道:“他这样正人君子,自然不会不认,可也说不出要娶我的话,后来我母亲……买通了大夫,谎称我有了身孕。花擒风知道后,二话没说就写了张和离的字据,按下手印就走了,浑身上下就带了她那把刺花剑,李闻善一路跟出去,她连头都没回。”

李薇怕惹恼华阳,不敢再大声嚷嚷,只好用她和绯渊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下流无耻,我师傅没被气死就算上天垂怜了,还指望她回头?做梦!”

绯渊闻言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李薇半天没说出话。

李夫人看向李薇,声音有些发颤:“花擒风就半点没错吗?她怀有身孕却不告诉李闻善,自己躲在镜山上养儿子,十几年了,一次都没让李闻善见过他。”

李薇道:“你与李闻善做了那苟且之事,还要我师傅原谅你们?当初是你自己谎称自己有孕,既然李闻善有后,她一个人拉扯大的孩子为什么要给负心汉当便宜儿子?”

李夫人嘴角抖了抖,很快移开目光,垂眸盯着桌上的茶杯道:“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此言一出,几人都愣住了,这又是哪一出?

她继续道:“我娘不至于真就这么把我送出去,次日醒来连衣裳都整整齐齐的。他自然清楚自己做没做过亏心事,可别人不清楚,这样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几个又愿意清楚呢?”

这回李薇没说话了,神川在绯渊背后轻轻地呵了声,被她伸手打了一下。

“花擒风一回来他就向她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可她估计没怎么信。我娘带着大夫找上门的时候,她就走了,李闻善辩驳的话一句没听。”

李夫人说到这里,声音愈发平静,死水般无波无澜:“这些事我父亲到死都不知道,他那天勃然大怒,几乎想杀了李闻善,李闻善百口莫辩,不情不愿地娶了我。可他不爱我,甚至很讨厌我,这十几年来都对我敬如上宾,旁人都说羡慕,只有我知道其中苦楚。”

“他找了花擒风很多年,他也对我说,既娶了我,便不会再做什么不合礼法的事,让我放心。我知道,他一直不休妻,是因为我父亲临终前向他求了一份保证,他念着师恩,不肯把事做绝罢了。”

一直沉默的华阳这时才开口问道:“所以李大人当初辞了蔚城的官,自请迁到清水镇来,是为了花前辈?”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是。他得知花擒风在镜山后,就到处求人,很快调到清水镇来办事。也是前不久他才知道花……那孩子是自己的儿子,他回来喝酒,又哭又笑,絮絮叨叨讲了很多他和花擒风的事。那天晚上,他难得举杯冲我笑了一下,他说:‘一杯敬此前无端空逝的二十载岁月,一杯敬此后还将继续无端空逝的半生,最后一杯敬你我’。花擒风有多恨他,我便有多恨花擒风。”

李薇看着她,张嘴要说话,但喉咙滚动三番,最终还是没出声。

“我写信给她,是想求她见李闻善一面,再不济,让他们父子见一面也行。今天那孩子背着剑上门,我以为是她看了信特地让他来的,立刻叫厨房准备饭菜。”

“他也高兴,都不像他了。请了戏班子来,带着他儿子看戏。”

“厨房的汤还没煲好,就听见出事了。”

李夫人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掩面啜泣起来,堂外的小丫鬟跑进来扶着她准备回去休息,谁知小丫鬟刚扶起李夫人,管家就跟着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夫人!”他缓了两口气,又看向另一边的华阳,“启禀将军,夫人,那案犯花十三,死了!”

“哐当——”

李夫人一下坐回椅子上,堂下的李薇想站起来,可脚一软,直接向外倒去,绯渊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捞到自己身上靠着,惊疑不定道:“怎么回事?”

神川忙伸手将李薇扶到椅子上。

管家跪倒在地上,沉声道:“家里一直忙着布置灵堂,安排丧乐班子,我想起那案犯还未吃饭,让丫鬟端了饭菜去,谁知就看见他胸上插着他的佩剑,血流一地,没了气了。”

华阳见李夫人面色铁青,也没等她开口,直接吩咐管家:“请个大夫来看看李姑娘,你带我去关押花十三的地方。”

管家瞧了李夫人眼色,点点头,让人请大夫,自己领着华阳往外走去。

华阳行至门口时顿了顿,扭头看向绯渊:“你和神川回客栈等我。”

绯渊忙道:“李薇呢?”

“没人害她,你们先回去。”华阳这话说得毫无转圜的余地,绯渊向来敬重自己兄长,一听他这话,也没再坚持,挪了挪李薇,给她换了个看上去好受点的姿势,便和神川向李夫人告辞回去。

走在街上,绯渊还在一步三回头,差点踩空被神川拉住了后,他终于忍不住道:“师兄既然让我们回来,说明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再看几眼也没用。”

绯渊讪笑,果然没再回头,和神川并肩走着:“他对花师叔的敬重比我多多了,现在花师叔唯一的儿子就死在他眼皮底下,我有点担心。”

绯渊不常有这样低落的情绪,他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道:“既然李夫人没有雇凶杀人,那到底是谁才有动机和本事,将花前辈一剑封喉呢?那人和杀花十三的凶手,也许是同一人。”

“若是凶手能将师叔刺花剑一剑封喉,在掌事官府不声不响杀一个花十三也不是难事,”绯渊点点头,“我觉得是同一个人。”

“对了,师傅让你来清河镇的时候,一点没说师叔有什么事要求他帮忙吗?”

神川摇摇头:“师傅只嘱咐我量力而为,说如果帮不了就等他来,所以我估计他也不知道。”

绯渊挠了挠头,没再说话,神川余光瞥见她眉毛皱成一堆,犹豫片刻道:“你觉不觉得,刚才在掌事官府唱戏的……”

“绯渊!”街对面忽然传来喊声,惊得神川一个踉跄,他和绯渊一齐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抱着药包的秦飞光正往这边走,神川皱了皱眉,忽然听见旁边的绯渊低声骂道:“登徒子,俩字儿也能被他喊得这么一波三折,一大老爷们叫得像位青楼老鸨。”他立刻低下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被发现。

绯渊抱臂而立,等秦飞光站到跟前了,她才低声道:“你是不是有病,大街上嚎什么?”

秦飞光笑盈盈地看着她:“这不是太高兴了嘛,好容易从秀昌国回来,又被拉着要去扶风,中间就见了咱们小师妹一面,师兄这心呐——”

绯渊自顾自往客栈方向走:“说人话。”

“诶绯渊,你这太过分了啊,好歹我也是你师兄,怎么一点面儿都不给?”秦飞光没皮没脸地跟上。

“你能照照镜子吗?”绯渊头也不回。

“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秦飞光伸手摸了把脸。

神川跟在绯渊后边走着,见状终于忍不住抿嘴笑起来,秦飞光看了看他,怒道:“小白……”

绯渊立马扭头看着他,他硬生生把后面两个字吞了回去,干巴巴道:“你笑什么!”

神川也不恼,学着他的样子,笑盈盈道:“绯渊说你没个师兄样。”

“你……”秦飞光瞪了一眼他,半天没说出话,等快走到客栈门口了,他才憋出句整话来,“没大没小,这是你师姐,跟着瞎叫什么绯渊!”

说起称呼这个事,还要追溯到他和绯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急着求救,嘴上抹了蜜似的叫姐姐,把绯渊叫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三令五申不准叫姐姐,在扶风养病的那段时间,神川绯渊绯渊地叫,后来国师收他做了徒弟,进山海楼该喊师兄的喊师兄,该喊师叔的喊师叔,唯独绯渊这个师姐怎么也改不过来。时间久了,她也就懒得端这个师姐架子,让他随便喊,显然秦飞光把这又当成神川没心没肺的罪证之一。

两人都没理他,一前一后上楼回了房,神川上楼前停了停,后面的秦飞光差点撞上,他不满地道:“干嘛呢!存心找茬?”

神川转头看着他,问道:“师兄这次要去扶风?”

秦飞光随口一提,没想到他能记住,不过转念一想,神川本来就是扶风人,虽然这么多年没回去,多少还是有点感情,他没好气道:“是啊,怎么?在沧浪待了这么多年,终于想起自己是扶风人了?”

神川知道秦飞光就是嘴上使坏,其实并没真对他怎么样,秦飞光待他和另外两个亲师兄待他没两样,所以这些挤兑人的话,他从没往心里去,摇摇头道:“师兄办正事,我跟着会耽误你们。”

秦飞光一愣:“你还真打算回去?”

神川道:“我就问问,这边的事还一团糟呢。”

“哎,我刚在路上听见那花十三也死了?”秦飞光对他会不会扶风并不感兴趣,凑上来追问掌事官府的事,“华阳肯定带着你们一块去了,怎么回事?”

神川摇摇头:“不知道,师兄让我和绯渊先回来等着。今天去府上,就看那位李小姐跟掌事官夫人吵架了,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秦飞光耸肩,推开房门准备进去,神川忽然叫住他:“师兄,你听戏吗?”

秦飞光转头:“听啊,我师傅在的时候,天天带着我和我哥溜外边看戏。”

神川沉吟片刻:“那你现在想听吗?”

“啊?”秦飞光没反应过来。

神川晃了晃腰间的钱袋,笑道:“我请你听戏去吧。”

这孩子去掌事官府真没磕坏脑子么?秦飞光脱口道:“请我?”看见神川点头后,他下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就,就我俩?”

神川点点头:“绯渊这会估计听不进去。”

秦飞光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有诈,绝对有诈。这小子有什么好事从来只想着绯渊,当年他出去游历回来,带了份当地的特产肉干,秦飞光那晚看见神川做贼似的溜进厨房,一时兴起就跟在后面瞧着,接过眼睁睁看着他将肉干切了一半偷摸塞绯渊房里,然后剩下的又切一半塞给敏度。第二天拿着剩下那块放桌上请他和柳浪吃。

柳浪那傻小子吃得满嘴肉渣,边吃边夸神川大方,他却在一边眯着眼看着这小白眼狼,发现他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让柳浪多吃点。这倒霉催的小白眼狼!

现在要请他去听戏,还不带绯渊?他脑袋进水了才答应。

于是秦飞光“哐当”将门关上,果断说:“不去,我也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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