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馨路上的广玉兰花
——刘老干的故事
茶馨路是茶乡八里铺最繁华的一条街。茶叶上市时节,每到早上或傍晚,这里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热热闹闹进行着茶叶贸易。脏、乱、差似乎成了这条街的代名词,所幸,路旁八里之长的两排行道广玉兰树算是这条路难得的一张靓丽名片。
而此日的茶馨路却出奇的静。晨雾笼罩之下,似乎被冰封了一样,地上满是被雨打落了的硕大的广玉兰花瓣。多么冰清玉洁的花朵呀!却混入这满街的红艳艳的炮屑之中,刺目而别扭。这是金牛老汉陪孙女玉兰走的最后一程路。
金牛是个土生土长、不折不扣而又名副其实的茶农。一身黝黑的皮肤,一双老式的军用黄布鞋,一顶寒伧的破草帽,使他一混入人群,怕就再也找不出来了。他茶做得好,更有一手卖茶的绝活。昨天人家鲜茶叶都没卖过两块二,而他呢,却卖到了两块七,这不得不让人对他竖起大拇指。至于绝招嘛,嘿嘿,说穿了无非是“软磨硬泡”、“死缠乱打”罢了。为了五毛钱,他硬跟人家唇枪舌战半个多小时,连该去幼儿园接孙女的事也一拖再拖,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呀!
这正应了农村人一种说法:以铁、铜、金之类取小名的人,一般都性子耿直,做事古板。金牛的犟劲是出了名的。他孙女取名玉兰,倒也值得一提,金牛说,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白,孙女可要像玉兰一样白的美!再说啦,在八里铺玉兰花最多,好记!玉兰的父母几年前因车祸离去,就只有爷孙俩相依为命了。虽是女孩,他可疼着呢!
卖完茶,金牛就趁着钱的热气儿去买了一盒孙女梦寐以求的发卡。十七块呢,可他不心疼。他手捧发卡盒仰视着头顶的每一朵玉兰,一路的走,一路的看。此时的广玉兰花在落日的余晖下,朵朵都笑开了颜,正如金牛此时的心情一样。
可到了幼儿园门口,金牛目瞪口呆了,手里的发卡一下子散落一地。只见自己的宝贝心肝儿躺在了血泊之中,旁边是一辆撞到广玉兰树的还冒着烟的已经变了形的摩托车。广玉兰树皮开肉绽,露出了白森森的肉,车上鲜嫩的茶叶纷乱的落在小玉兰身边,被血都浸成红的了,血泊中还沉着几支像搁了浅的船儿一样的广玉兰花瓣。
“我可怜的玉兰呀,你可是爷爷唯一的念想呀!都是爷爷的错,爷爷来晚了!”撕心裂肺的呼叫回荡在大街的长空。
“我们回家了,玉兰!”“玉兰!”“玉兰!”他抱起沉睡的心肝儿缓缓起身,一路上嘴里一直喃喃着,似乎想要把与孙女相依为命的岁月数个遍。一路上的广玉兰花依旧,只是没了落日的衬托,显得惨白惨白的。玉兰是喊不回来了。
人群中的孤独才是彻头彻尾的孤独,谁说不是呢?在《百鸟朝凤》的唢呐声中,在亲戚的哭喊声和沿途的狗吠声中,玉兰孤独的上路了,也留下了金牛再也无法填补的后世孤独。伴着残落的广玉兰花与炮屑纷飞的凄凉,伴着花香混合着炮香扑面而来的难受,金牛木木的走着,一声不哭,却一路上连昏过去七八次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其实肇事者早就找过金牛并带来好大一包钱。可连五毛钱都要争半个小时的金牛却看也没看,二话不说,将这包钱扔进了火盆。听说那火烧的是红中泛着青,青中透着紫,一连烧了个把小时,没人敢动。无奈,肇事者一出金牛家,就直奔派出所。
经历了生离死别洗礼后的金牛已不再是“金牛”了。送别孙女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买了两桶油漆,灰红各一,再次来到出事地点。伫立许久后,他拿起扫帚,揉了揉眼,仰了仰面,似乎又流泪了。随后长袖一甩,三下五除二使地上的红隐没于水泥灰中,对面的墙上也多了行鲜红醒目的大字——文明行路路畅通,平安回家家温馨。
此后,他不计个人得失的进行义务劳动,既当交通协管员,又当街道清洁工,无论风雨与雷电,亦无论严冬与酷暑。久而久之,很多学生与学生家长都亲切的称他为“刘爷爷”,学校门前的“红绿灯”,不过人们更习惯称他“刘老干”。几年过去了,这个名头早就叫响了。而私底下呢,不少人又称他“神经病”。
至于金牛神经与否,外人不得而知,他犟,他更少与人交谈。
但奇怪的是,八里铺的交通越来越井然有序了,车辆总是乖乖的走自己的路,玉兰树下的车子也是“一”字排列,茶馨路也一改脏、乱、差的旧貌。那广玉兰树也像八里铺的经济一样节节攀升,连广玉兰花也笑得更灿烂了。